丁义珍把刚打印出来的环评资料夹进文件袋,手机震动了第二下。这次是条短信,来自省委组织部:**“请于今日九时前赴京州报到,任职通知已下发。”**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合上电脑,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安欣在门口探头:“丁书记,白皮书初稿……”
“你负责到底。”丁义珍打断他,“有事直接联系周叔,我不在京海了。”
安欣愣住,话没接上。李响从办公室冲出来,手里还攥着执法组的汇报材料:“那京海钢铁那边——”
“按原计划推。”丁义珍脚步没停,“标准不降,节奏不乱。谁想抢在我走前提前松绑,纪委马上跟进。”
周叔站在电梯口等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档案盒。“京州这摊子,比京海复杂。”他说得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有点闷。
“我知道。”丁义珍按下下行键,“但路总得有人踩出来。”
车开得稳,一路无话。到了高铁站,周叔把档案盒递给他:“你爸让放的,全是京州近十年的财政和城建批文复印件。他说你看完就知道,哪儿该动刀。”
丁义珍接过盒子,沉得像块铁。
三个小时后,他站在京州市委大楼前。天空灰蒙蒙的,风卷着尘土从街角刮过。迎接他的不是锣鼓喧天,而是几个穿制服的干部站在台阶上低头看表,其中一个还在接电话,说了五六分钟才挂断。
欢迎会开在三楼会议室。主持的副秘书长念完任命文件,掌声稀稀拉拉。坐在后排的几个局领导互相递眼色,有个戴眼镜的甚至掏出手机刷起了新闻。
丁义珍没坐主位,先绕场走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然后他站定,开口第一句就是:“我昨天还在处理一家钢厂的排放问题,工人堵门,副总放话要裁员三千。你们猜最后怎么解决的?”
没人回答。
“二十亿技改资金当场拍板,专班三天组建,数据每月公开。”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我说话算数,但也只信能落地的事。口号喊得再响,不如一条排水管修到位。”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那个刷手机的眼镜男悄悄把屏幕扣了下去。
“从今天起,市委督查专班由我直管。”丁义珍继续说,“所有重大项目进度,每周通报一次。拖一天,问责一次。别跟我说困难,困难谁都有,关键是能不能破。”
散会后,周叔在外间等他。两人一起往临时办公室走。路过财务处时,听见里面有人说:“空降来的,能待几个月?京州可不是京海那种小地方。”
周叔耳朵动了动,想回头,被丁义珍拦住。“让他们说。”他淡淡道,“嘴皮子最不经用,干不了实事。”
办公室在三楼拐角,窗户正对着市政府大院。外面正在施工,彩旗飘着“打造国际生态新城”字样,挖机轰隆作响。可只要往旁边一瞥,就能看见一条窄巷,墙皮大片脱落,电线乱缠,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摇扇子。
司机按原计划送他去住处,车刚拐进老城区,就被堵住了。路太窄,两边停满电动车,一辆送水的三轮卡在中间,进退不得。喇叭按了几声,没人理。
丁义珍推门下车。巷子潮湿,一股馊味混着油烟往上冒。他沿着墙根走,抬头看居民楼外墙,空调外机密密麻麻,冷凝水滴滴答答往下落,把楼梯口的水泥台阶泡得发黑。
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又蹲下摸了摸排水沟。淤泥堵了大半,上面浮着塑料袋和菜叶。
“这儿常淹?”他问旁边晒鞋的大妈。
大妈摇头:“年年说改造,年年没动静。倒是政府门口那条路,去年重铺了三次。”
回到车上,丁义珍没再说话。快到市委家属院时,他忽然开口:“给周叔打电话,调京州过去五年城建资金流向,特别查‘民生改善’类目下的实际拨付比例。”
司机忍不住问:“真查这个?财政局那边……”
“我是市委书记。”丁义珍看着前方,“查账不犯法。”
电话很快接通。周叔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已经让团队在做了。另外,你爸今早打了个电话,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京州是棋眼,落子要准。”
丁义珍握着手机,没立刻回应。窗外高楼渐多,绿化带整齐,路灯锃亮。可他知道,刚才那条巷子不会是孤例。
下午三点,省委常委见面会。他提前十分钟到,会议室还没人。进去后,他在自己名字对应的座位坐下,翻开带来的文件袋,取出一份手写笔记——那是他在京海最后一周记下的问题清单,每一条后面都标了处理结果。
第一个进来的是常务副市长,四十出头,西装笔挺,笑着握手:“久仰丁书记大名,京海那场改革真是大手笔。”
“小事。”丁义珍回了一句,“企业活了,人才安心。”
陆续来了几位常委。有人寒暄,有人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坐在他斜对面,一直低头看材料,直到会议开始前十秒才抬眼,目光碰上丁义珍时,微微一顿。
会议流程走完,大家起身离场。那位副市长经过他身边时停下:“听说您重视项目落地效率,正好,我们东区cbd二期下周开工,要不要来剪个彩?”
“开工?”丁义珍抬头,“规划批了吗?环评呢?”
对方笑了笑:“手续都在走,不影响仪式热闹。”
“没手续的开工,热闹也是虚的。”丁义珍站起身,“我要看的是房子盖起来,老百姓住得进去,不是看红布一剪,照片登报。”
那人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点头:“您说得对。”
走出会议室,周叔已经在楼下等他。见面第一句就是:“初步数据出来了。过去五年,京州城建总投入四百八十多亿,其中七成用于形象工程和新区开发。老旧小区改造年均拨款不到两千万,去年还被挪用了六百万去搞灯光秀。”
丁义珍听完,没说话,径直走向办公楼三层的临时办公室。
窗前站着两个保洁员,正在擦玻璃。他挥手让他们继续,自己走到桌边,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四个字:**先看病灶。**
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市政府值班室:“明天上午八点,我要看全市所有在建项目的完整审批档案,原件送到我办公室。另外,通知各区书记、区长,后天开会,议题只有一个——谁在拿民生钱贴金招牌?”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前。远处工地围挡上,“奋进新时代”几个大字在风中晃动。巷口那个送水的三轮车还没挪走,车主蹲在地上抽烟,烟头一闪一闪。
丁义珍看了一会儿,转身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A4纸。那是周叔刚传过来的资金分配图表。他在“民生支出”那一栏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下一串数字。
笔尖顿了一下,接着写下一行小字:**钱去哪儿了,人就往哪儿查。**
他把纸放在桌面正中,拧开台灯。
灯光落下来,照着那行字,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