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省城城东乡,春寒料峭中透着一股子躁动。镜湖酒业集团兼并南都第二酒厂的消息,像颗炸雷似的在城里传开了。
李军阳揣着棉袄袖子站在厂门口,瞅着那斑驳的“南都第二酒厂”的牌子,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李头儿,听说镜湖集团那边来的是个女将?”门卫老马凑过来递了根烟。
李军阳接过烟别在耳后,眯眼望着厂区里那几栋灰扑扑的厂房:“董事长助理邹英带队,带着集团财务总监徐招娣。这俩女人可不简单,镜湖集团的半边天呐。”
正说着,三辆桑塔纳轿车鱼贯驶入厂门,打头的车上下来个精干的年轻女人,短发齐耳,风衣飒爽。正是邹英。
“李军阳厂长是吧?”邹英伸手和李军阳一握,力道十足,“咱们抓紧时间,下午就开始审计。”
李军阳心里咯噔一下,这速度,简直是踩着风火轮来的。
果不其然,不到一星期,镜湖集团的财务班子就浩浩荡荡开进了第二酒厂。二十多号人夹着公文包、提着计算器,把财务科挤得水泄不通。
徐招娣——那个镜湖集团有名的“铁算盘”,亲自坐镇,那双眼睛锐利得像要把账本盯出窟窿来。
厂子里顿时人心惶惶。包装车间的老刘蹲在车间门口抽闷烟,见李军阳过来,赶紧起身:“李厂长,这新来的东家,不会把咱们这些老家伙都清退了吧?”
李军阳没接话,他心里也正打着鼓呢。这节骨眼上,真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
礼拜一一大早,厂部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工人们交头接耳,嗡嗡声像捅了马蜂窝。邹英和徐招娣坐在主席台一侧,低声交换着意见。
李军阳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同志们,静一静。”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有请镜湖酒业集团徐大志董事长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李军阳说完就鼓掌了起来,底下热烈一片。
“我知道大伙儿心里都在打鼓。”徐大志摆了摆手,声音洪亮,“今天我徐大志在这儿表个态:只要心在酒厂,就一视同仁!自当月起,全工资、全奖金,并按镜湖酒业集团的标准来!”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镜湖的标准?那不得翻一番啊?”
“真的假的?别是糊弄咱们吧?”
“听说徐老板说话向来算数...”
财务科的小王当天下午就偷偷算了笔账,这一算不得了,工资加奖金,差不多是原来的两倍!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不到下班时间就传遍了全厂。
第二天一早,李军阳七点半到厂里,发现酿造车间的老赵已经带着人在清理发酵罐了。
“赵师傅,这才几点啊?”李军阳惊讶道。
老赵抹了把汗:“李厂长,徐董事长这么够意思,咱们得知恩图报不是?”
更让李军阳吃惊的是,行政科那帮平时磨洋工的主儿,居然主动把办公楼里外的玻璃都擦得锃亮。厂办主任杨宝钢——那个平时喝茶看报的主儿,这会儿正亲自带着人粉刷围墙呢。
“老杨,你这...”李军阳看着满头白灰的张根宝,一时语塞。
杨宝钢嘿嘿一笑:“李厂长,咱们得让镜湖的领导看看,第二酒厂的人不是孬种!”
变化来得太快,李军阳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才几天的工夫,厂子里简直换了人间。以前催三催四的活儿,现在不用吩咐就干得利利索索。车间里的机器声都比以往欢实了不少。
审计工作进行到第十天,徐招娣把李军阳请到临时办公室。
“李厂长,你们厂的账目比想象中清楚。”徐招娣推了推眼镜,“就是有笔设备款,有点对不上。”
李军阳心里一紧,那笔款子他再清楚不过,当时为了赶生产进度,走了点特殊渠道。他正琢磨怎么解释,徐招娣却话锋一转:“不过邹总说了,既往不咎。重要的是以后规范起来。”
李军阳长舒一口气,这关总算过了。
周五下午,新的厂牌送到了。烫金的“镜湖酒业集团南都分厂”几个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杨宝钢指挥着两个年轻工人拆旧牌子,动作麻利得很。
“慢点儿慢点儿,这可不能磕着碰着。”杨宝钢一边扶着梯子一边叮嘱。
李军阳站在一旁,看着那块陪伴了酒厂十几年的旧牌子被小心地取下来,心里五味杂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真到了这时候,又难免有些怅然。
“李厂长,来搭把手?”杨宝钢在梯子上招呼。
李军阳上前,和杨宝钢一左一右,把新牌子稳稳地挂了上去。底下围观的工人们自发地鼓起掌来。
就在这时,李军阳注意到厂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前年退休的老书记周福贵。老爷子怕是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李军阳心里一热,快步追了出去。
“老书记!”李军阳在厂门外追上老人。
周福贵转过身,花白的眉毛动了动:“军阳啊,新牌子挂上了?”
“挂上了。”李军阳点头,“您不进去看看?”
老人摆摆手:“不啦,看见厂子有起色,我就放心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镜湖那边的人,靠谱吗?”
“目前看,挺靠谱的。”李军阳实话实说,“邹总雷厉风行,徐总严谨细致,关键是,对咱们厂的职工确实一视同仁。”
老书记点点头,背着手慢慢走远了。李军阳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得旺旺的。镜湖集团的工作效率确实令人咂舌,从审计到接管,再到各项改革措施的推进,几乎是一气呵成。以前在第二酒厂得开三五次会才能定下来的事,现在上午提出来,下午就能落实。
周一清晨,李军阳照例早早来到厂里,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厂区主干道两旁,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盆盆绿植;车间外墙新刷的涂料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更让他惊讶的是,厂区中央那个废弃多年的喷水池,居然又开始喷水了。
“这都是谁弄的?”李军阳逮住匆匆走过的行政科小李。
“杨主任周末带着我们干的。”小李抹了把汗,“他说新厂要有新气象。”
徐大志心里暗暗称奇,这杨宝钢,以前可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
九点钟,全厂中层干部会议。邹英宣布了第一个重大决定:生产按“镜湖春”的生产工艺。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邹总,我们技术团队...”原技术科科长忍不住开口。
“镜湖集团会派技术师傅过来。”邹英语气坚定,“原先的人和物,全听从镜湖酒业集团来人指挥就行了。李厂长,这个生产管理任务交给你,有没有信心?”
李军阳深吸一口气:“有!”
散会后,李军阳立即召集原班技术人员开会,镜湖酒业集团派来的技术员成了主导。让人感动的是,听说要生产“镜湖春”酒,几个已经在家称病假的老技术员竟然主动要求回来帮忙。
接下来的日子,李军阳忙得脚不沾地。恢复生产线正常生产不是件容易事,设备要检修,工艺要重温,原料要重新配比。
让他欣慰的是,无论是镜湖派来的新同事,还是第二酒厂的老员工,都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
周五下午,“镜湖春”第一批试验酒出锅。小小的品酒室里挤满了人,老技术员、新管理人员,大家都紧张地盯着那琥珀色的液体。
李军阳端起酒杯,先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
口腔中弥漫开来的酒味,醇厚绵长,余味悠长。
“成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接着整个品酒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技术员们互相拥抱,有几个甚至激动得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