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见长生迟迟未应声,目光飘忽,显然神思不属,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指节微曲,用棋子不轻不重地在紫檀木棋盘上敲了两下,借此引起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长生的注意。
“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听到这个声响,长生猛然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走神走得有些久,还是在汗阿玛面前。
这个认知,让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长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刚欲开口请罪时,康熙却已先一步开口道:“怎么?朕的话,让你如此难以回话吗?”
“回禀汗阿玛,并非如此!”长生心头一紧,立刻起身离座,朝着康熙深深一揖,姿态恭谨至极,“儿臣……儿臣只是思及自身,深感惭愧。身为皇子,却未能为汗阿玛分忧解劳,实在是……不及二哥远矣。”
似乎是见长生态度诚恳,康熙面色稍霁,“保成能干,你确实是该多学学。”
原本以为汗阿玛又要故态复萌,开始在他面前“踩一捧一”了。
但长生没想到,今日的汗阿玛直接点到为止。
说了那一句后,他就微微抬了抬下巴,对长生说道:“行了,此处也并无外人,不必如此拘礼生分。”
不知为何,长生心里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谢汗阿玛体恤!”
尽管汗阿玛说是这样说,但长生也不可能真就这么随意。
御座之上,君即是君,父亦是君。
汗阿玛到底是皇上,他虽是儿子,但也是臣子。
康熙将手上的棋子放入棋罐之中,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坐在对面的长生,“你和胤褆……最近在兵部,都忙活些什么呢?”
他语气平淡得近乎闲聊,仿佛是在和长生唠家常一般。
但长生自然不能简单地以为汗阿玛这是在和他唠家常。
战事停歇,他们也就算每天去兵部点个卯,没什么事。
但这话肯定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回汗阿玛,儿臣与大哥,不过是照常在兵部上职,处理些例行的文书案牍,核验些粮草器械的簿册。尽管兵部诸事繁杂,但皆有章程可循。儿臣们不敢懈怠,也不敢逾矩。”长生将自己和大哥所做之事,用巧妙地用言语包裹了一番。
“是吗?”康熙眼眸一闪,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你何谈未能为朕分忧呢?”
长生被这话一噎。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描补,康熙就直言道:“好了!你们干了什么,朕心里明镜似的。莫要学那些油滑的大臣们,尽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来糊弄朕!”
见康熙已将话挑明至此,长生心知再狡辩亦是徒劳,索性放弃挣扎,垂首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戳穿的窘迫。
康熙像是没料到长生竟如此干脆地“缴械投降”,他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
学那些老狐狸说漂亮话,却没学到人家半分厚脸皮的本事!
康熙看着长生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随着孩子们一日日长大,无论是保清,还是保成和他说话都很是小心。
也就只有长生偶尔还会与他赌气,在他面前露出一些小时候的脾性了。
康熙拿这样耍赖的长生没辙。
他无奈地说道:“罢了!明日,你就去吏部报道吧!”
“吏部?”长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汗阿玛?这……”
他在兵部待得虽不算多出彩,但也安稳,还能与大哥胤褆相互照应。
吏部,可是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铨选、考课、勋封的要害之地。
在里面的大臣,哪个不是修炼成精。
更为关键的是,吏部的位置,历来是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兵家必争之地”。
他骤然被安排过去,无异于是被架在火上烤!
康熙将长生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错愕与不情愿尽收眼底,一时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别人求之不得的恩典,这混小子倒像是接了烫手山芋一般。
本来康熙把胤褆和长生放到兵部就是为了给他们“刷金漆”。
看在战争的份上,他可以对胤褆和长生的“偷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和沙俄战争结束,也商谈好了边境问题。
那长生也就不必继续待在兵部“混日子”了。
去吏部历练一二,想必长生应该能有所“作为”。
康熙横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长生一眼,“去了吏部,给朕好好当差,用心办差,明白吗?”
“……儿臣明白。”长生心头一凛,连忙垂首应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毕竟,康熙话语中的敲打意味已经浓得不能再浓了。
他若还继续装傻,汗阿玛绝对会削他的。
装傻的精髓在于,适可而止。
康熙见长生识相地应下,便移开视线,不再看这个让他又气又无奈的“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免得真被气出个好歹。
“好了,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你且跪安吧。”康熙看似随意地朝长生挥了挥手,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长生依言正欲行礼告退,却听康熙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放缓了些说道:“对了,你皇贵母妃近来身子大好了。 你既已进宫,便顺道去承乾宫请个安,看看她吧!”
皇贵母妃?
长生闻言,心中微动。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汗阿玛说,他昨日才带福晋一同进宫向皇贵母妃请过安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硬生生地掐灭了。
他飞快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康熙看似平静的脸庞。
嗯……
虽然汗阿玛表情上并没什么异样,但考虑到现在的氛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他再去看看皇贵母妃也无妨。
长生朝康熙恭敬地行礼道:“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