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已经深了。
大舅家亮着几盏煤油灯,灯罩擦得锃亮,火苗挑得老高,将院子照得一片暖黄。
小岛上没有通电,家家户户都靠煤油灯过日子。
大舅家这几盏灯一齐点燃,在漆黑的小海岛上,倒也显得格外的温暖。
陈业峰牵着周海英的手,手里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的走在小路上。
阿财和大嫂跟在后面,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椰香混着鸡肉的鲜甜气味,勾得几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院子里人声鼎沸,孩子的嬉闹声、女人们的说笑声、男人们粗犷的谈天声交织在一起,总能让人感觉到浓浓的乡情。
走进院子,只见几张八仙桌摆放在院子里。
灶房门口,一张石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里面装着切成块椰子肉。
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攥着椰壳做的玩具,满院子里疯跑、打闹,不时发出清脆的嬉笑声。
大舅妈、二舅妈和几个表姐正忙得团团转,端菜递碗,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那几个孩子依旧肆无忌惮的在追逐打闹,差点撞到端菜的人,立刻被各自的母亲低声喝止。
“阿峰,海英,你们可算来了,就等你们开饭了!”大舅阳扶龙洪亮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
他身边站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正是之前一直在外打零工的大表哥阳建国。
阳建国看到陈业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阿峰,听说你现在岛做得风生水起的。”
“哎呀,混口饭吃而已。”陈业峰谦虚道,“建国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这位大表哥常年在外,见面次数不多,但为人爽朗厚道。
“下午刚坐的船,正好听说家里今晚聚一聚,紧赶慢赶就过来了。”阳建国走过来,拍了拍陈业峰的肩膀,“结实了,像个真正的船老大了。”
大表哥扫了扫自己这个表弟,确实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好吃贪做的小白脸了。
“屁的船老大,苦命人一个,天天出海,晒的跟块炭一样。”
院子里还站着几个男女,有说有笑的,正是几个表姐和表姐夫。
他又跟几位表姐、表姐夫打了招呼。
“都别站着了,快入座,菜要凉了!”大舅妈林秀华连声招呼。
很快,菜就一道接一道端上桌。
堂屋中间摆着张八仙桌,桌面擦得发亮,主菜椰子鸡用一个大砂锅装着,放在桌子正中间。
奶白色的汤面上飘着几片椰肉,金黄的鸡肉块嵌在里面,还没开盖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椰香,馋得旁边的孩子直咽口水。
除了椰子鸡,桌上还摆着好几道海岛上的寻常农家菜:
香煎海鱼、虾米炒地瓜叶、酸笋炒花甲、凉拌海蜇、海鸭蛋炒韭菜…
最后是一大盘白切鸡,金黄油亮的鸡皮泛着诱人的光泽。
几个小碟里还配着一小碗沙姜蒜蓉蘸料,这是用另一只鸡做的,岛上请客,鸡是主角,一只炖汤,一只白切,显得更加有诚意。
“这也太丰盛了。”陈业峰眼睛都亮了,“大舅妈,你这手艺,国营饭店的大厨都得来拜师!”
“就你嘴贫!”大舅妈笑得合不拢嘴,眼里却满是受用,“大家快动筷子,趁热吃!建国,给大伙倒酒,你爹自己酿的米酒,保证管够。”
阳建国应了一声,抱起一个陶瓮,给男人们面前的碗里倒上清澈中略带浑浊的酒液,一股醇厚的酒香散发开来。
女人们和小孩则喝着椰子水。
大舅作为一家之主,端起酒碗,简单说了两句:“今天没啥特别事,就是一家人聚聚,一起吃顿饭。最近海况不好,大家心里都憋闷,喝点酒,吃顿好的,缓缓劲儿。来,先走一个!”
“走一个!”男人们纷纷举碗相碰,仰头喝下一大口。
酒液甘甜中带着辛辣,顺着喉咙滚下,浑身立刻暖了起来。
“吃菜、吃菜…”大舅妈热情的招呼大家夹菜吃。
陈业峰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椰子鸡汤,吹了吹热气,小心的喝了一口。
瞬间,清甜醇厚的汤汁在口中化开。
椰子的芬芳完美融入了鸡肉的鲜味,鸡汤也是无比顺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
而那温热的感觉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仿佛一天的疲惫都被这口汤驱散了。
“不错,真的很好喝。”他由衷赞叹,又夹了一块白切,蘸了点蘸料,放到口中咀嚼,也是嫩滑爽口,鲜嫩无比。
周海英喝了几口鸡汤后,又尝了一口酸笋炒花甲。
自从怀孕后,她就馋一口酸,没有成熟的杨桃她都吃得下。
看到酸笋炒花甲,周海英早就垂涎三尺,这会吃到嘴里,整个人都差点飞起。
酸笋的鲜辣混着花甲的清甜,是岛上人家最爱的开胃菜。
而陈业峰吃完鸡肉,又尝了一下凉拌海蜇。
脆生生的海蜇丝拌着蒜末和醋,清爽解腻,味道还不错。
听说有些地方海蜇还会形成渔汛,大量的海蜇被捕捞,然后制作成海蜇皮进行出售。
席间气氛热烈起来,大家边吃边聊。
话题自然离不开做海。
“阿峰,听说你们去收地笼了?收获咋样?”二舅阳扶虎问道。
陈业峰咽下口中的食物,简单说了说:“还行,捉了只青龙,加上杂七杂八的,卖了四十多。”
“四十多?!”桌上响起几声惊叹,这比他们昨晚辛苦一夜的收入还多。
“地笼能有这收成,不错啊。”大舅点点头,“不过地笼也就看运气,不能指着它过日子。”
“是啊,所以还是得琢磨出海的事。”陈父接话道。
说说笑笑间,风卷残云,桌上的菜被消灭了大半。
几个孩子吃得最欢,手里拿着鸡腿,油都沾到了脸上,引得大人们阵阵发笑。
陈父喝了口酒,叹了口气:“还是人多热闹,来到岛上,每天忙着出海打鱼,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可不是嘛!”二舅阳扶虎放下酒杯,夹了口酸笋炒花甲,“大家要经常聚聚,都是一家人嘛。”
饭桌上说说笑笑,原本因小管鱿鱼渔汛过去的沉闷,被这顿饭的热气驱散得干干净净。孩子们吃得差不多了,就跑到院子里玩闹,大人们则慢慢喝着酒,聊着家常。
等到吃完饭后,女人们开始收拾碗筷,孩子们吃饱了又跑到院子里玩耍。
男人们则挪到堂屋靠墙的长条凳上,或蹲或坐。
大舅拿出那杆用了多年的铜制水烟筒,又抓出一把自家晒制的烟丝。
大家似乎知道阳扶龙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都凑了过来。
“咕噜……咕噜……”大舅深深吸了一口,水烟筒里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响,他眯着眼,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正事吧,小管仔看来是真没了,至少今年咱们这片浅海是没戏了。接下来怎么办?大家都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