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一日,钦天监算出的“宜远行、利南方”的吉日。
皇宫正南门——承天门外广场
帝后高踞城楼,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广场两侧。
南诏使团以宰相为首,身着正式朝服,立于百官对面特意划出的区域。
御林军甲胄鲜明,旌旗猎猎,将广场围得肃穆庄严。
礼部尚书出列,展开明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五女焱央,毓质名门,钟灵皇后。
然,自降生以来,体弱畏寒,太医屡诊,言其五行偏阴,命格喜暖,非久居北地干燥霜寒之所宜。
南诏地处南疆,气候温润,四季如春,最利稚儿娇体涵养。
为公主玉体康泰计,为慈父慈母爱女深心计,特允南诏王诚请,准五公主焱央,暂移驾南诏休养。”
“另,皇后义妹殷月芽,温良敦敏,品行端方。今特封为安宁郡主,赐嫁南诏,以结两国秦晋之好,永固边陲安宁。
五公主年幼,特命安宁郡主随行照料,以全姊妹之情,亦慰朕与皇后思女之心。钦此——”
尽管早有风声,圣旨正式宣读,仍在下百官中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体弱需南方温养?
这理由听起来……似乎也说得通,皇家公主,金枝玉叶,身体娇贵些也是常理。
可为何偏偏是南诏?还搭上一位刚册封的郡主去和亲?
百官们眼神交错,原因真的很难猜啊,心中疑窦丛生,却又抓不住把柄。
只能纷纷垂首,高呼:“陛下圣明!皇后娘娘慈爱!五公主殿下千岁!安宁郡主千岁!”
鸿胪寺卿与南诏宰相出列,在百官见证下,郑重交换了用两国关于五公主移驾与和亲事宜的正式国书与礼单。
南诏宰相心中激动万分:成了!
虽然过程曲折,名义变了,但王上日思夜想的女儿,总算能接回去了!还白得一位王妃!
御座之上,帝后并肩而坐。
焱渊一身玄黑底绣金龙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仪天成。
姜苡柔身着皇后最隆重的深青色袆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华贵不可逼视。
她面上施了精致的妆容,唇上点了最鲜艳的正红口脂,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压了下去。
只有焱渊能看见,那红唇被她的贝齿反复轻咬着,胭脂已有些斑驳。
月芽身着大红织金绣鸾凤和鸣嫁衣,头戴七翟冠,珠络垂面,华美夺目。
这身装扮将她衬得端庄贵气,褪去了女官的谦恭,多了中原郡主的雍容。
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正中,朝着帝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姜苡柔亲自步下两级台阶,伸手,将她扶起。
“月芽……此去路远,照顾好自己和央央。你记住,无论何时,中原永远是你的家,本宫……永远是你的姐姐。”
月芽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清晰而坚定:“娘娘放心,臣妹……定不负所托!一定会让公主平安喜乐!”
主仆情深,此刻化为姐妹盟誓。
“陆离,朕将最珍贵的,托付于你了。
去南诏,明处的规矩要守,暗处的锋芒……该亮时,不必犹豫。记住,你们身后,是整个天朝。”
“臣,誓死护卫公主与郡主!” 陆离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乳母抱着盛装的小央央走上前。
一岁多的小人儿,被打扮得如同年画上的玉娃娃。
穿着姜苡柔亲手缝制的嫣红色小袄裙,头上戴着一顶镶珍珠的虎头帽,帽子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她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今天格外热闹,身上衣服也漂亮,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看到父皇母后,咧开没长齐牙的小嘴,露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笑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呀呀”地叫着。
姜苡柔脚下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焱渊伸手揽住她的腰,支撑住她全部重量。
他低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柔柔,这不是分别,只是……一次比较长的出门。
看看央央,她在笑,她不知道离别,她只觉得很开心。我们该为她开心。”
感受到她强忍的颤抖,他在她耳畔道:“对不起,柔柔。是朕……做得还不够。”
这句道歉,不是为了送走女儿,而是为他身为丈夫,却无法在此时给她一个圆满。
姜苡柔在他深邃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痛与不舍,还有更多的自责。
就在这一刻,她奇迹般地稳住了,逼回所有泪意,对焱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回握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轻而坚定:
“陛下,臣妾不难过。我们……该为央央高兴。她会有更广阔的天空。”
语嫣和云影抱着另外三个孩子快步走了上来。
曦曦和星星已经两岁多,懵懂中似乎感知到了不寻常。
媞媞被语嫣抱着,安安静静。
“去,跟妹妹道个别。” 姜苡柔轻声说。
曦曦率先走上前,小大人似的,踮起脚,在央央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上,郑重其事地亲了一下,
“妹妹,我...是哥哥......”
星星也凑上去,糊了央央一脸口水,嘟囔着:“妹妹......糖糖给你。”
媞媞最小,被语嫣抱着,也凑过去,用自己软软的脸蛋,贴了贴央央的脸颊。
央央被哥哥姐姐们亲得痒痒,咯咯笑得更欢了,小手乱挥。
看着儿女们的告别,姜苡柔刚筑起的心防再次剧烈摇动。
她几乎要冲过去,再次将央央抱回怀里。
但最终,她只是死死攥紧了焱渊的手,转过身,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肩膀微微抖动。
她不敢再抱。
怕这一抱,就再也松不开手。
焱渊搂着她,抚她后背安抚。
央央在月芽怀里,也不哭闹,伸手去抓她发冠上晃动的珠子。
队伍开始动了。
华丽的公主车驾内,月芽抱着央央在窗口,“殿下,和父皇母后告别。”
央央似乎终于辨认出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一瞬,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或者是被离别的氛围所感染。
猝不及防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伸出小拳头,朝着父母的方向摇晃。
“陛下,央央在哭,她在哭......”
姜苡柔控制不住要追着马车去,
“央央——!”破碎的音节冲出喉咙。
“柔柔!”
焱渊的手臂收紧,铁箍般将她锁在怀中,声音沙哑低沉,压着同样翻涌的痛楚,
“别去……你再看看她……你会更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