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一面怒吼,一面往族长面前走,四个侍卫拿刀,蓝隼提着鞭子护着她,谢樱一手拿剑鞘,一手拿剑柄,怒目而视。
族长毫不动摇:“这是我米家的家法,官府管不着。”
谢樱喝问:“你的家法难道比国法还大吗?”
陈寅忽然低声耳语:“那人就是婉朱。”
谢樱瞳孔微缩,不动声色。
猪笼里的女人看见谢樱,开始挣扎起来,摇晃着脑袋,尽量将头发和脏污甩到两边,露出全脸来。
方才离的太远,场面太乱,陈寅看不清楚,再加上分开十几年面容肯定会有变化。
但现在离的近了,陈寅细细端详,才发现那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婉朱。
族长冷笑一声:“你一个女人就能代表国法?笑话。”
一边的妇人也跟着帮腔:
“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做针线,跑到外头抛头露脸,可见也都是不守妇道的烂货!”
“对啊,对啊,不守妇道的烂货,娼妓!”立刻有人应和。
“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我们这样处置失贞的女人多少年了,也没有官府阻拦,你要是再捣乱,我们连你一起抓了。”族长恐吓谢樱。
小姑娘嘛,吓一吓自己就滚蛋了。
谢樱针锋相对:“族长记好您方才说的这话,这么多人都听着呢,我回头就让人参你们县令一本,下辖地区草菅人命,父母官居然袖手旁观,不知道惠州州府的巡按御史可知此事?”
谢樱这话出乎族长意料,那主母在一边快嘴:
“你个小丫头少耍嘴皮子,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官府吗?我们米家也是有人做官的!”
谢樱分毫不让:
“我们刚从南江省布政使衙门出来,没见哪一条律令上写着可以私自杀死女人的,夫人的意思是你们米家做官的人,徇私舞弊,包庇杀人犯?”
谢樱面上慷慨激昂,心里却有些打鼓,要知道宗族私刑一直是律法的模糊地带。
可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你家里的官员,只怕也不是惠州知府吧,朝廷六品以上官员没有姓米的。”陈寅在一边补充。
几人一水儿的京城口音,谢樱身上的男装不似凡品,手中的宝剑乃是精铁铸成,通身漆黑还有血槽,那血槽是杀人时放血所用,妥妥的杀人利器。
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显然这女人还精通律法。
四个侍卫袖口露出的里衣,料子是上好的锦缎,举手投足之间颇具行伍之人的风范,领头的首领明显知道朝廷大小官员,再带着一个嚣张跋扈的婢女。
只怕是京中哪位贵人出行?
可就算是公主,也断没有抛头露面出来行走的道理。
族长一瞬间还真不确定他们的身份,摸了摸胡须。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见族长吃瘪,阴阳怪气的开口:
“青天白日的还有狗拿耗子,也还真是西洋景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蓝隼一声怒喝,手中的鞭子狠狠甩到了他的裆部。
那人挨了一鞭子后,捂着裆部叫了起来,全然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的话刚好提醒了族长:
“你们与米林氏非亲非故,有何理由替她出头?况且是她自己理亏不愿去官府。”
谢樱一字一顿:
“她不叫米林氏,她有名字,叫林、婉、朱,我们正是她的娘家亲戚。”
“娘家亲戚,她还能有这么厉害的娘家亲戚……”围观众人窃窃私语,那主母变了脸色看着族长。
被绑起来的婉朱奋力挣扎,泪水在脸上冲刷出两道白印子。
“把婉朱放出来。”
“你们敢!”那主母尖叫道。
赵明二话不说,两刀砍断了编织猪笼的篾片,帮她拿下嘴里的破布,砍断绳索。
婉朱在谢樱两岁后就离开了,这一行人中,她只认识陈寅。
蓝隼想去扶她,却带出一阵战栗,婉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让她这个刀口舔血的女贼不知从何处下手。
“她是我府里的妾室,我身为当家主母可以任意打杀发卖,你们今日要是将她带走,我们米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谢樱简直被气笑了:“当家主母打杀发卖妾室,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自李唐来,律法便规定不许杀害奴婢,我朝更是严禁草菅人命,她只是在你们府里做妾,又不是卖到你们府里为奴,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你有什么权力要她的命?”
虽说律法规定是一回事儿,实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但这个时候还是能拿出来唬人。
何况婉朱走时是脱了奴籍的,不存在被卖的情况。
谁曾想,谢樱此话一出,围观的女人们居然向她扔臭鸡蛋:
“怎么不许打杀发卖了?庶出的就是低贱!做姨娘的更是该进窑子里,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
“你这么向着她说话,只怕是日后也要上别人家做小老婆的吧……”
蓝隼气急,鞭子甩过去,惊得围观众人都往后退:“我家小姐虽是是体面人,我可是刀口上舔血出来的!”
谢樱看了看骂的最厉害的两个妇人开口:
“你们的丈夫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更别提养姨娘了,你们用不着在别人身上找优越感,彰显你们大老婆的地位。”
“要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只怕是宫里的贵妃都不如你们尊贵,你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大老婆呢,”蓝隼毫不客气的讥讽,转头向那主母,“您要不要上京城去,将娘娘们也打杀发卖了?”
真的是脑子抽风了。
谢樱忽然想到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封建时代并不存在真正的夫妻关系,妻子只是丈夫女奴的总管。[1]
所谓的妻权,在汉朝之前或许短暂的存在过,但也小的可怜,之后的朝代连皇后都甚少留下姓名,仅仅以长孙氏,赵氏,钱氏这样的字眼一笔带过,更何况寻常百姓。
而女人们,却为了这并不存在的妻权争的你死我活,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在践踏别的女奴的过程中,错误的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奴隶主。
殊不知,女奴的总管也是女奴。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感慨的时候,谢樱对着族长开口:
“之前是我们娘家人不在,婉朱才被你们处以私刑,现在孰是孰非,我们要让国法来定论,族长可有异议?”
主母尖声叫道:“族长,今日若是不处置这个贱人,咱们米家的脸往哪儿搁?”
“要是没我带来的银钱,你米家还没有这么大的家业,更没有所谓的面子。”婉朱喘息着靠在蓝隼怀里,伤口往外渗着血。
陈寅几人手持长刀,将婉朱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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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原话出自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国家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