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砸在越野车前挡风玻璃上,就像撒了一把碎玻璃渣。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了冷汗,雨刷器来回摆动的频率,几乎要赶上我的心跳了——凌晨三点十七分,距离斯隆设定的“会面时限”还剩两小时零四十一分钟。
“博士,第三辆车的防滑链松了。”李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还带着发动机的轰鸣声。
我透过后视镜瞥见他的越野车歪在泥坑里,后胎在积水里空转,溅起的泥浆糊住了车牌。
他正踩着泥跳下车,战术靴陷进腐叶堆里,左手还攥着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王磊去支援。”我对着对讲机喊道,喉咙发紧。
副驾的卢峰正把U盘插进车载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蓝图第三页加载中……”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颤抖着,“菲利普没删掉的东西……可能是通风管道?”
越野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左前轮碾过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碎石。
我猛地打方向,车身擦着道旁的马尾松滑出半米,树皮刮过车门的声响让陈雪在后面骂了句法语。
她抱着狙击枪蜷在后座,枪托压着战术背包,背包拉链开着,露出半截银色的热压弹引信——那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还有五公里到伐木道终点。”艾丽的声音从卫星定位仪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
她留在临时指挥部,但此刻她的呼吸声比任何仪器都清晰,“斯隆的无人机群正在西北方向三十公里处盘旋,你们的信号屏蔽器……还剩百分之二十三的电量。”
“够撑到过悬崖段吗?”李强的越野车重新跟了上来,车身上的泥浆被雨冲开,露出一道新鲜的划痕——刚才擦树时留下的。
他探出半边身子,雨水顺着战术头盔流进衣领,“老伐木道最后两公里的悬崖,外侧没有护栏,现在雨又大……”
“闭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开你的车。”
后视镜里,王磊的越野车亮起了双闪。
他摇下车窗,月牙疤被雨水泡得发红,举着个手电筒晃了晃——那是“前方路况异常”的暗号。
我踩下刹车,轮胎在泥里打滑,车头几乎要撞上路边的警示牌。
警示牌上的红漆早被雨水冲得斑驳,隐约能看见“悬崖危险”四个大字。
“有人。”陈雪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她的狙击枪已经架在车窗上,瞄准镜的红光扫过前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雨幕里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影,最前面的是个穿粗布雨衣的老人,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灯芯在雨里忽明忽暗。
“老乡?”李强的越野车停在我旁边,他摘下头盔,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战术背心上,“大半夜的,你们在这干嘛?”
老人没说话,只是把灯往身后照了照。
我这才看清,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村民,有扛着锄头的,有抱着襁褓的,最边上的小伙子裤脚沾着草屑,左腕有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带刺的藤条刮的。
“你们是来找菌丝体的。”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像老榆木裂开的声响。
他掀开雨衣下摆,露出里面的蓝色工装,胸口的工牌被雨水泡得发皱,“我是十年前参与伐木道建设的老陈,这山肚子里的沟沟坎坎,比我裤兜还熟。”
卢峰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
他的电脑屏幕上,蓝图第三页终于加载完成——原本标注“废弃排水渠”的位置,用红笔圈着一行小字:“老陈头的秘密通道”。
“你们怎么知道……”
“斯隆的人上个月烧了我们的村子。”老人的喉结动了动,煤油灯在他手里晃了晃,“他们说菌丝体要顺着地下水漫过来,要把整片山封了。可我们在这住了三代,谁不知道山底下有暗河?”他指了指悬崖方向,“跟我走,暗河的引水渠能通到仓库后墙,比走伐木道近半小时。”
陈雪的狙击枪慢慢垂了下来。
王磊从车里摸出一包压缩饼干,扔给抱襁褓的妇女——孩子裹着的花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渍。
李强蹲下来,用战术刀割下一块雨衣布,给老人缠在渗血的脚踝上:“您这伤……”
“被斯隆的巡逻队拿枪托砸的。”老人扯了扯布带,“走不走?再晚,暗河的水位要涨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
凌晨三点四十六分,比原计划晚了十七分钟,但暗河通道能缩短半小时路程——足够我们在斯隆察觉前到位。
“带路。”我按下对讲机,“全体熄火,轻装跟紧。热压弹发射器由我和李强背着,陈雪断后,王磊保护村民。”
老人的煤油灯在前面晃动着,像一颗将熄未熄的星。
我们踩着腐叶和碎石往下走,悬崖边的风卷着雨像刀子似的刮过来,吹得陈雪的战术披风猎猎作响。
暗河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混着村民们细碎的脚步声——那个抱孩子的妇女走得最慢,王磊半蹲着,用身体给她挡着风,月牙疤在雨里泛着青。
“到了。”老人突然停住。
他用灯照着山壁,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正缓缓移动——竟是一道伪装成山体的石门。
门后吹出一股阴冷的风,带着一股熟悉的土腥气——和我在实验室里见过的菌丝体培养基味道,像极了。
卢峰的手指在电脑上快速敲击着。
“暗河引水渠,连接备用仓库的排水系统。”他的声音发颤,“菲利普当年……是故意留下的。”
我们鱼贯而入。
石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陈雪的战术手电照亮了洞壁——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菌丝,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小心脚下。”老人的声音突然变低,“上个月有只斯隆的巡逻犬掉进来,被菌丝……啃得只剩骨头。”
我的后颈泛起凉意。
背包里的热压弹发射器贴着后背,像一块烧红的铁。
陈雪的狙击枪又举了起来,枪口扫过洞顶垂落的菌丝,那些白色丝状物在枪口的热感应下微微蜷缩,像活物一样。
“博士,前面有光。”走在最前面的李强突然停住。
他的战术手电照着前方,隐约能看见水泥管道的痕迹——备用仓库的排水口到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仿星石纽扣,触感冰凉。
凌晨四点零七分,距离斯隆的时限还剩一小时四十三分钟。
只要穿过这条管道,就能到达仓库外围的监控盲区。
“注意脚下。”我扯了扯前面卢峰的背包带,“菌丝体可能……”
“咔嚓——”
一声脆响从队伍末尾传来。
陈雪的战术手电猛地转向,光束里,王磊正扶着那个抱孩子的妇女,她脚边的碎石堆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丝——铁丝另一头,连着一块涂了绿漆的木板,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警告!雷区”。
“雷区!”王磊的吼音像块烧红的铁,烫穿了雨幕里的寂静。
我盯着那截从碎石下挣出的铁丝,后槽牙咬得发酸——铁丝另一头,木板下的土被雨水泡得松塌,隐约能看见灰黑色的金属轮廓。
“卧倒!”李强的战术靴碾碎两片腐叶,整个人像道黑色闪电扑过来。
他撞开王磊的肩膀,反手将抱孩子的妇女按进旁边的凹地,自己蜷成保护盾,战术背心的凯夫拉纤维擦过岩石,发出刺啦声响。
陈雪的狙击枪托重重磕在我腰上,她拽着我的背包带往侧后方拖,枪管扫过洞壁的菌丝,带落一片荧光碎屑。
“滋滋——”铁丝绷直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卢峰的手指掐进我胳膊,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引信……可能锈了。”顺着他颤抖的指尖看过去,那枚地雷的保险栓上结着深绿色的铜锈,雨水正顺着弹体往下淌,在泥里积成个小水洼——刚才的震动只扯动了绊线,却没能触发击针。
抱孩子的妇女突然发出压抑的抽噎。
她怀里的小被子滑开一角,露出婴儿皱巴巴的脸,眼皮上还沾着血渍——刚才王磊推她时,她的额头磕在岩石上,正渗着血。
老人拄着煤油灯凑过来,灯芯被雨水浇得忽明忽暗:“斯隆的人半年前埋的雷,我们拆了二十多颗,没想到……”他的喉结动了动,“这颗应该是哑的,他们急着封山,埋得糙。”
“检查弹体。”李强的声音还带着喘,他跪起身,战术刀轻轻挑开覆盖的碎石。
刀尖碰到雷壳的瞬间,我的后颈又冒起冷汗——那是美制m18A1的仿制品,破片杀伤范围十五米。
“保险栓没拔。”他突然笑了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这些孙子埋雷时连保险都没开,吓唬人的。”
洞壁的菌丝在陈雪的战术手电下泛着幽光,像无数双盯着我们的眼睛。
王磊扯下自己的战术绷带,给妇女包扎额头,月牙疤因为用力拧成条蚯蚓:“下次您脚底下轻点成吗?”妇女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却没说话。
老人弯腰捡起那截铁丝,在手里绕成个圈:“走,再耽搁,暗河的水要漫到膝盖了。”
接下来的路走得像踩在刀尖上。
卢峰的电脑贴着我的后背,他每走一步都要扶一下眼镜,镜片上蒙着雾气;陈雪的狙击枪始终没放下,枪口在洞顶的菌丝间来回扫,那些白色丝状物被热感应激得微微收缩,像活物在发抖;李强走在队伍最前,战术靴尖踢开每块可疑的碎石,每踢一下都要停顿两秒,听有没有金属摩擦声。
“到了。”老人的煤油灯突然照在水泥管道上。
管道口结着蛛网,却被新鲜的鞋印踩破——四十二码的作战靴,泥印还没干。
我摸出仿星石纽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进血管。
卢峰的电脑屏幕映出仓库结构图,红色标记在排水口位置疯狂闪烁:“备用仓库b区,监控盲区,斯隆的菌丝体样本应该就锁在……等等。”他突然放大地图,“这里有热信号!”
屏幕上,仓库后墙的阴影里,三个移动的红点正在逼近。
陈雪的战术手电唰地照过去,光束里,三顶战术头盔的反光像三颗毒牙。
“斯隆的巡逻队。”李强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92式枪套上,“七点钟方向,距离五十米,正在排查排水口。”
我数着自己的呼吸。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距离时限还剩一小时零三十二分钟。
热压弹发射器在背包里硌着脊椎,那是我们撕开防线的唯一希望。
“王磊带村民退到管道分叉口。”我扯了扯领口,汗水顺着锁骨流进战术背心,“陈雪,压制左边那个;卢峰,黑掉他们的通讯;李强,跟我正面……”
“砰——”
枪声像炸在头顶的春雷。
陈雪的狙击枪几乎同时喷出火舌,她压着我肩膀低吼:“三点钟方向!是狙击手!”我顺着她的枪口看过去,仓库顶楼的通风口闪过道反光——那不是战术头盔,是瞄准镜的玻璃。
“分散隐蔽!”我的声音被第二声枪响撕成碎片。
李强拽着我扑进管道旁的碎石堆,王磊抱着妇女滚进左侧凹地,卢峰的电脑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
老人的煤油灯掉在菌丝丛里,火光映得那些白色丝状物像着了魔,疯狂向光源蠕动。
第三声枪响擦着我的耳尖飞过,在洞壁撞出个火星。
陈雪的战术披风被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防弹插板。
她趴在岩石后换弹夹,冲我比了个“敌人至少两个”的手势。
李强的92式已经上膛,他贴着我耳朵喊:“博士,撤到暗河岔口!他们要封死我们的退路——”
“全体注意!”我扯着嗓子吼,雨水灌进喉咙,“跟紧李强!陈雪断后!卢峰,带着电脑——”
第四声枪响突然变近了。
我看见王磊的战术背包炸开道口子,压缩饼干撒了满地。
抱孩子的妇女突然站起来,她把婴儿塞进王磊怀里,转身往枪声方向跑,粗布雨衣在风里鼓成面旗子。
“我引开他们!”她的声音被雨打湿,“我男人……就是被他们打死的!”
“回来!”王磊扑过去抓她的衣角,却只攥住块碎布。
老人的煤油灯还在菌丝丛里燃烧,火光照亮她跑远的背影——那不是普通村民的步伐,她的膝盖微屈,身体重心压低,是受过训练的战术动作。
洞外传来斯隆巡逻队的喊叫声,混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的手指死死抠住热压弹发射器的背带,仿星石纽扣在掌心里硌出个红印。
雨水顺着战术头盔流进眼睛,我抹了把脸,看见陈雪已经架好狙击枪,李强正在给王磊怀里的婴儿裹紧小被子,卢峰跪在地上,用袖子擦着电脑碎裂的屏幕。
“博士!”李强突然拽我胳膊,“他们堵住暗河口了!”
我抬头。
仓库后墙的阴影里,七八个持突击步枪的身影正顺着排水渠往这边涌,战术手电的白光像无数把刀,劈开雨幕。
为首的人戴着夜视仪,枪管上的战术灯扫过我们的位置,在陈雪的狙击枪上投下道光斑。
“准备战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热压弹……三分钟后启动。”
陈雪的狙击枪响了。
在那声爆响里,我看见持夜视仪的人额头炸开朵血花,尸体栽进旁边的菌丝丛,白色丝状物瞬间裹住他的手腕,像饥饿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