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你还记得。”
陆停舟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推开大门:“进吧。”
门里黑漆漆的,池依依略停了停,提起裙裾跨过门槛。
灰白的月光落在地上,迎面袭来一扇气势恢宏的浮雕照壁。
池依依正要往里走,一团橙黄的光芒亮起,陆停舟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个灯笼,用火折子点燃,递到她手上。
“这是前金紫光禄大夫的府邸,”陆停舟道,“他是两朝元老,陛下赐他这个闲职让他安度晚年,可惜人心不足,他操纵党羽在宁州案中截留赈灾银两,贩卖救济粮草,获利三百万银。前些日子,他被陛下一条白绫赐死狱中,全族抄没,只留下这座宅子。”
说话间,两人转过照壁,踏进后方的庭院。
四处花木葱茏,奇石高耸,足见当初布置这院子的人很是花了一番心血。
白玉石子铺成的小径伸向前方,如同一条细白的溪流,径旁“哗啦”一声水响,草叶下竟掩着一方浅浅的水池,一尾锦鲤在水中打起水花。
陆停舟道:“朝廷已将此处重新修整,随时可以搬来。”
金紫光禄大夫虽为散秩,却有二品官阶,以陆停舟目前的官职,本不该住进这样的宅子,但因是皇帝亲赐,自然算不得逾矩。
“陆少卿以后就打算住这儿了么?”池依依问。
陆停舟道:“陛下以成婚之名赐我宅院,你那铺子可以空着,这所宅子却不能空。”
皇帝给他赏赐可不是要他锦衣夜行,正如池依依在御前呈上的祝寿书深得圣心,皇帝也需有人替他颂扬君恩浩荡,赏罚分明。
池依依笑道:“这么说,我得赶紧给那铺子找个营生,最好是能让陛下开心的。”
陆停舟轻轻一笑:“那铺子和朝廷无关,做你喜欢的就好。”
皇帝原想大笔一挥,给池依依赐些绫罗绸缎、珠宝美玉,是他拦了下来,替人讨要了东门大街那家铺子。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碰巧听宁安县主提过,池依依的绣坊客如云集,以前的店面已经不够用了,既如此,与其送她金银珠宝,不如送她一个铺子更好。
池依依不知里头还有这段缘由,她只当是皇帝看中了她的手艺,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东门大街那地段是京里的人家最爱去的地方,我得想想做些什么才好。”
“不急,”陆停舟道,“等过了十五再忙不迟。”
十五是两人的婚期,池依依点了点头,扬起笑容:“自然。”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突地从树上掉下,正落在她面前,“啊”的一声怪叫。
池依依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半步。
黑影悬在半空,如吊死鬼般晃晃荡荡,直冲她面门而来,池依依紧张地屏住呼吸,挥起手里的灯笼朝对方抽了过去。
管他是人是鬼,先捅下来再说。
黑影边躲边叫:“哎哎!别别!……等等!”
他像一只挂在丝上的蜘蛛,在半空中来回弹跳。
池依依手里一空,灯笼被他夺了过去,她当机立断跑回陆停舟身后。
陆停舟默然看她一眼,扭头看向黑影,冷冷道:“段云开,给我下来。”
黑影身形一顿,往下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
他扯下蒙脸布巾,一脸不满:“你知道是我还不帮忙?”
“帮谁?”陆停舟反问。
段云开一滞。
是啊,他在这儿扮鬼吓人,陆停舟不揍他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拦下池依依么?
真傻。
他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傻,扬着脖子道:“你们怎么才来?我天擦黑就过来,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谁让你来的?”陆停舟问。
“当然是——我。”段云开大喇喇道,“我听宋伯说你们晚上要过来,就让你家小厮回去松快松快,换我在这儿守着。”
陆停舟冷眼看他:“你守就守,不在屋子里待着,蹲树上干嘛?”
段云开嘿嘿一笑:“我听到你们的动静,想试试你们的胆量。”
“哦?”陆停舟发出简短一声。
段云开只觉脖根发凉,避开他的视线,看向他身后的池依依,笑着扬手:“池六娘,你家粽子不错,就是猪肉馅儿的太少,不够吃。”
池依依从陆停舟身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无奈:“段大侠喜欢,我让人再做就是,但你为何……”
她顿了顿,对他刚才的行为实在难以评述。
段云开瞧着比陆停舟还大些,怎么性子却跟小孩儿似的,难道江湖人士都是这般跳脱不成。
段云开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摸摸脑袋:“这不是闲来无事嘛。”
他在屋里听见动静,出来瞅见陆停舟与池依依相偕而来,不由心生促狭,想吓唬吓唬两人。
他不指望能吓到陆停舟,只想看看陆停舟如何英雄救美,这才有了方才那出。
谁知不等陆停舟出手,池六娘便朝他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她不会武功,出手毫无章法,段云开却又不敢用力格挡,不小心被灯笼上的棍子抽中了好几下。
别看池六娘生得娇娇弱弱,揍人的时候状若凶虎,抽起人来疼是真疼。
段云开揉揉胳膊,只听陆停舟冷笑:“无事生非。”
他从他手里扯过灯笼,还给池依依:“别理他,严管家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我来我来!”段云开屁颠屁颠跟上两人,殷勤地走在前面为池依依带路。
“池六娘,抓人这事你得谢我,”他自来熟道,“我在京郊找了五里地才把这人找到,差一点儿就被他跑了。”
池依依朝他微微颔首:“有劳段大侠,明日我定将酬劳奉上。”
段云开摆手:“你是停舟的未婚妻,以后就是我的弟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酬劳就不必了,缺什么我找停舟要去。”
池依依转头看了陆停舟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笑道:“既是一家人,就该有福同享,明日我让人送些肉馅儿粽子过来。”
段云开哈哈大笑:“爽快。”
“啪”地一声,陆停舟推开房门。
“到了,”他对段云开道,“你在外面守着。”
段云开正要抗议,瞥见他的脸色,识趣地住了口。
“好好好,”他转身在门槛上蹲下,“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再叫我。”
屋里空空荡荡,严管家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布团,蜷缩在墙角。
他看见亮光,眯缝着眼望向来人。
池依依提着灯笼在他眼前现身。
他愣了半晌,忽然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条虫子般扭动着,朝她蹭了过来。
陆停舟拔掉他嘴里的布团。
严管家立时叫嚷:“六娘,冤枉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最坏的人是池弘光,是他杀了你们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