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书院山长家的侄儿。”严管家道。
池依依偏了偏头,语气沉静:“听上去倒比那鳏夫好上不少。”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在冷笑。
池弘光一向无利不起早,他突然给她筹谋婚事,定然另有所图。
严管家叹了口气:“我也是从他陪读小厮口中得知,他们书院山长的侄儿生来就是个病秧子,生拉活扯养到十五岁,眼看就要不行了。有个算命先生说,得找个冬月生的童女给他冲喜,或许能救回一命,您的生辰恰好在冬月,池弘光就想到了您。”
池依依面无表情,甚至瞧不出一点失望。
她淡淡问道:“那我为何从未听他提过此事?难道他良心发现,就此放弃了不成?”
严管家唉声叹气:“哎哟我的六娘,他的心肠可不如你想的这样好。您还记得郎君过世不久,您就被宫里出来的大绣师收作徒弟了吗?他是算准你未来前途无量,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这才放了您一马。”
他弓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小声又道:“加上山长的侄子没过多久就死了,这冲喜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池弘光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既想讨好山长,又想谋求钱财,直到山长的侄儿一死,就像老天帮他做了选择,他既未得罪山长,又能利用池依依谋利,家中还少了池父这样一个累赘,那段时日,池弘光神清气爽,走路带风,简直是他这一生最扬眉吐气的日子。
池依依听罢,缓缓笑了下。
“你说的这些我自会查证,可这与你烧我绣坊又有何干?”
严管家一愣。
“我、我是被池弘光逼的,我的本意不是要坏您生意,而是想让他难受。”
他大声为自己叫屈:“六娘,自从您收走公中管理之权,府里捉襟见肘,就连买根葱也得掂量着来。那日我找大郎要钱,他不但不给还把我臭骂一顿。”
他一时情急,抖出当年之事,直言他曾亲见池弘光将池父关在门外。
这话一出,池弘光当即变了脸。
有那么一刻,严管家差点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然而没有,池弘光只是看着他阴恻恻地笑,冷冷反问:“你若看见,当日怎不报官?”
严管家心慌不已。
池弘光虽笑着,神情却似胸有成竹,仿佛笃定他不敢大肆声张。
当年之事并无实证,全凭他一面之词。
若告上官府,不但得不到明断,反而会获得一个诬告的下场。
严管家痛恨自己的失语,他从书房出来,出了一身冷汗。
从此无论走到哪儿,都觉背后有一双阴狠的眼睛盯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池弘光的毒辣,这个人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连自己的妹妹都敢出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严管家决定逃走。
而在逃走之前,他心有不甘。
他在池家兢兢业业服侍了两代家主,凭什么要像丧家之犬一样落荒而逃。
“我被愤怒冲昏了头,想到他最在乎的就是晴江绣坊,所以临走前雇了两个混混去绣坊放火。”
严管家道:“我想那点火势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事实证明果然如此,绣坊没受到一点损害。六娘,您是知道我的,我在池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我服侍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饶我一条生路。”
池依依安静了一阵。
“生路?”她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你们和池弘光合起伙来骗我的时候,怎没想过给我一条生路呢?”
上一世,严管家为池弘光出谋划策最多,他总是在池依依面前替池弘光掩饰马脚,让池依依以为池家是她可以安心栖身的地方。
严管家觑了眼她的神情,摸不透她的想法,小心道:“六娘,池弘光是池家家主,我一个做下人的不能不听主人使唤。从今以后,我愿以您马首是瞻,帮您揭穿池弘光的真面目,让他得到该有的报应。”
“报应?”池依依摇头,“我不信这个。”
老天不会给人报应,她要的公道她自己会讨。
她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裙角。
“你的命我不要,让衙门来给你公道好了。”
严管家脸色大变。
他若进了衙门,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六娘!”他嘶声争取,“我知道您早就怀疑池弘光了,不然你不会收走公中的银子,但只有我最清楚他的底细,只要您留我一命,我保证全告诉你!”
池依依低头看看他,目光中似有垂怜。
严管家升起一丝希望。
池依依再聪明,也不过一个年轻姑娘家,哪里斗得过池弘光那头恶狼,她势必需要找人作帮手。
却见池依依轻轻笑了笑:“我若不清楚他的底细,崔账房怎会下狱,你又怎会与他翻脸?”
严管家呼吸一滞,猛然瞪大双眼。
他脑中闪过一个怀疑,张了张嘴,涩声开口:“是你……”
他一直奇怪崔账房为何在公堂上对他横眉冷对,为何要当众抖出池弘光的丑事。
虽说崔账房对池弘光的指认因证据不足而落空,但严管家始终想不通,崔账房口口声声说他们要杀人灭口,这个消息到底从何而来。
他使人向府衙打听过,却没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只好把这当成一场误会。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何人身上。
他盯着池依依,被这个真相击得浑身一个激灵,颤声道:“是你让崔账房指认池弘光,是你在狱中动了手脚!”
池依依眼含微讽:“是啊,你们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以前她视钱财如流水,只想让身边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有些人根本不在乎情义,他们眼中只有银子。
既然如此,她就用银子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严管家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泼下,连身子都开始发颤。
他原以为池依依是因崔账房的指认才对池弘光起了疑心,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开始了布局。
他想不通她从何得知了真相,但在这样的池依依面前,他已失去谈判的筹码。
“六娘,六娘您听我说!”他语无伦次道,“您留着我,我比崔账房有用,我求求您,我求求您了,我能帮您杀人,我能帮您对付池弘光,我……”
他拼命朝池依依凑近,眼前的女子只是淡漠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池依依跨过门槛,没有停留,一直走到听不见严管家叫嚷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
她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一弯峨眉纤细如钩,在浮云间若隐若现。
她想起幼时学过的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话放在她身上不对,上一世她被关在深黑地牢的时候,可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月亮。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嘲地扬扬嘴角。
就在这时,一只灯笼递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