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相之争”刚开始的上半场里,仅作为一个皇帝亲信的赵普,势力终归还是赶不上赵光义这个准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加持。赵匡胤费尽苦心,寻求的是平衡之道,为了让赵普尽快拥有能够向赵光义叫板的实力,赵匡胤不遗余力地扶持着、偏袒着赵普。
赵普有个明显的性格特征,那就是“狠”,仗着身后有赵匡胤这棵大树的撑腰,赵普做事情不择手段、抓住机会就咬着牙把人往死里整。赵光义左抵右挡,只能被迫防守,受其殃及,落马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其中最典型的就有冯瓒行贿刘嶅一案。
赵光义有一个门客叫冯瓒,聪明能干、善于处置各种急事难事,经赵光义举荐,逐步升迁到了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作为掌管军事的官员,冯瓒经常在任用武将时按照赵光义指示发言,成为其的喉舌,这就渐渐引起了赵普的关注。
赵普认为,必须尽快把这种能人调离赵光义身边,而机会很快就来了,乾德三年(965年),灭蜀战争结束后,王全斌等将领的烧杀抢掠引发了西川之乱,朝廷急需派人前去平定。
赵普抓住时机,在赴蜀官员名单上塞进去了冯瓒的名字,任命为权知梓州(今四川绵阳三台县),心机颇深的赵普还在冯瓒身边安插了一个亲信,一个姓李的虞候,此人名义上是冯瓒下属,实际上是赵普的卧底。
在梓州府衙,李虞候的监视堪称行为艺术的典范:他每日寅时记录冯瓒更衣时辰,辰时抄录宾客名册,甚至将知府如厕次数编成密报。感觉抓足了能告倒冯瓒的真凭实据,这名卧底就悄悄潜回到了开封,敲响了皇宫外面的登闻鼓,告冯瓒贪赃受贿,并上交了全部的证据。
赵匡胤立即召冯瓒回京,交由御史台细查。结果经过御史台翻查冯瓒各项账务、搜查随身财物和梓州的居所,均毫无所获,而那名李虞候又拿不出更多的确凿证据,案件就此陷入了僵局。
当大家以为就此结案、天下太平的时候,御史台向赵普报告新发现的情况:冯瓒来京的时候,曾把携带的一部分行李和几名家仆留在了百里外的潼关。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行李不随身携带还让人私下看管,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赵普的直觉告诉他——绝对有问题。于是他派了一队皇城司亲卫秘密潜入潼关,查缴冯瓒行李。这一查果然有重大收获,皇城司发现了金银珠宝数箱,远远超过冯瓒的正常收入水平,其中一箱里面还有金腰带等财物,上面还打着封条,写着“敬献刘嶅”几个字。
这下贪污受贿的铁证如山,冯瓒只能供认不讳,而且还牵扯出一个大人物,开封府判官刘嶅,刘嶅此人可不简单,他不仅仅是赵光义的属官,还是首席幕僚。
赃物里还有一个重要违禁品——“金腰带”,这东西在古代只有御赐或皇亲国戚才能戴,代表着皇帝的无上权威,而冯瓒、刘嶅、赵光义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金腰带一物的进献去向直指赵光义。但冯瓒、刘嶅死保赵光义,俩人都咬死不认,这下子冯瓒一案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变化,私藏金腰带已经属于犯上作乱了。
就这样经皇城司查实,冯瓒贪污受贿,企图行贿刘嶅未遂,且涉嫌私藏皇家用品,铁证如山。
一个小人物,一条金腰带,引发了大人物之间的博弈,赵普门生手持《唐律疏议》引经据典,将金腰带比作传国玉玺,提出了处理意见:“冯瓒、刘嶅涉嫌谋反,应该被判处死刑。”赵光义阵营的言官则搬出《春秋决狱》,强调\"心证优于物证\",力求轻判。双方在律法解释权的争夺,本质是话语权的厮杀。
问题最终摆在了赵匡胤面前,赵匡胤经过反复斟酌,决定折中处置:将冯瓒削除官籍,流放登州沙门岛,大赦也不能归还,同时免去刘嶅官职。赵匡胤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样既敲打了赵光义,削弱了他的势力,又防止了案情的继续扩大,对赵光义进行了保护,同时也能对查案有功的赵普进行安抚。
赵普打击赵光义势力另一起影响更大的事件是“姚恕命案”。和刘嶅一样,姚恕是开封府判官,也是赵光义幕僚。他性格刚硬,经常为赵光义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和赵普的手下发生过好几次直接冲突,这样很快就被赵普盯上了。
赵普故技重施,在开宝二年(969年),杜太后兄长、赵匡胤的舅舅杜审肇被任命权知澶州(今河南濮阳),需要朝廷配备一个副手,赵普就立马上了奏折:“姚恕可堪此任。”那一刻,赵普将狼毫重重掷入青瓷笔洗,墨迹在清水中绽开如毒蛇的瞳仁——赵普心里算盘是打得很清楚的,澶州位于黄河岸边,大堤连年决口,河水经常性冲垮大量田地,将来一旦出了问题,国舅身份尊贵,问责不可能问到他的头上,到时候只能是姚恕顶包。
在赵匡胤的默许下,赵普一次次把手伸到赵光义势力深处。赵光义终于坐不住了,他找到赵匡胤:“姚恕还需要承担开封府很多事务,能不能换个人去。”这理由找得实在是太牵强,最终没能说服皇帝,姚恕还是踏上了去往澶州赴任的道路。
姚恕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清廉守法,而且由于性格爽朗,很快就和国舅爷打成一片,在澶州的日子是远没有京城舒服,却也能苦中作乐、怡然自得。哪知道仅仅过了两年,开宝二年(969年)十一月,姚恕就出事了。
有一天,姚恕下班之后没有回家,然后就莫名失踪了,他家人四处寻访好几天都无果。后来却有人从滚滚黄河里捞出来了姚恕的尸体,尸体身上还穿着官服。
姚恕明明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怎么会突然掉到了黄河里?他的家人上报官府请求彻查,姚恕的老大赵光义大怒,强烈要求澶州方面必须给个说法。
然而正在案件的严格勘察期间,一纸诏书石破天惊般地来到了澶州,全面终止了官府的一切侦查行动。诏书称,由于主政官员玩忽职守、守护不力,导致澶州黄河大堤连续两年来决口,毁坏庄田、流民四起,朝廷决定,判罚澶州知州杜审肇免官归乡,判罚澶州通判姚恕弃市投尸于河。
这份诏书来得简直是太奇怪了,可谓是疑点重重,黄河决口是夏季的六七月份,要处置也是当时下达,可姚恕死时已经是十一月了。再者说,既然是处罚官员,那就应该走依法逮捕、明正典刑的程序,突然杀了然后公布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个护堤不力,何至于判处这么重的死刑?什么样的死刑还需要抛尸黄河、毁尸灭迹?另外,按大宋刑法,死刑犯不能穿戴官服,姚恕死的时候为什么还身穿官服?
当时朝廷内外议论纷纷,有一种说法流传最为广泛,就很能解释上述疑点:赵普本来是打算暗杀掉姚恕,偷偷制造一个失踪案,等人们反应过来不对劲再去查案的时候,早就时过境迁、查无可查了。哪知道手下人办事不密,只是把人扔下黄河,没有绑上石头装上麻袋,结果过了不几天尸体就浮上来,这样失踪案就变成了不得不立即查办的人命案。
眼看着官府很快就要追查到自己身上了,赵普赶紧报告皇帝:“我是按照你的指示,想削弱赵光义势力的,但是好像失控了,老大你看咋办。”赵匡胤无奈之中,只得从幕后走出来,颁发诏令终止查案。
其实历史上很多时候,流言就是真相。
然而只要不把事实摆上台面,流言终归只能是流言,所有的怀疑最终也只会烟消云散。
——而就在马上,赵光义的强力反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