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字迹上,晕开一片模糊,甄嬛踉跄跌坐在地,手中宣纸簌簌作响,抬头望向上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好一个除却巫山不是云,那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胤禛端起案上凉茶轻抿,“有几分像宛宛,是你的福气。”
甄嬛忽然仰头大笑,“福气?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胤禛冷哼,“你若不是处处学着柔则的做派,又如何能承宠至今。”
甄嬛心惊,刚要否认,胤禛却继续道“你的远山黛、装扮、衣裳,甚至惊鸿舞,哪一样不是照着她的旧例,你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
她张了张嘴,喉间腥甜翻涌,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胤禛嫌恶地皱眉,广袖一挥,“够了,朕已说过,此事不会牵连你和腹中孩子,安心在钟粹宫养胎,生产前便不要出来了。苏培盛,送莞嫔回钟粹宫。”
苏培盛战战兢兢上前搀扶,却被甄嬛狠狠甩开,她跌跌撞撞爬起身,踉跄的走出养心殿,一撩裙摆跪得笔直。
苏培盛低声劝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皇上一言九鼎,必然不会牵连...”
话音未落,就被甄嬛冷冷打断,“昔年淑妃母家有难她能跪得,难道本宫就在此为父母尽孝吗?”
苏培盛只得讪讪闭嘴,而后进殿如实禀报,“皇上,莞嫔娘娘坚持在外跪着,说是要如淑妃娘娘一般为父母尽孝....”
胤禛眯了眯眼,“她既愿跪,那便让她跪着。”
半晌后又道“去查查她今日可见了什么人,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奴才领旨。”
此事落定时,他分明亲自去景仁宫嘱咐过后宫嫔妃,朝中之事不可在后宫传出,又特意叮嘱看好钟粹宫,那她又是如何得知。
约摸一个时辰后,苏培盛才匆匆回来,路过甄嬛时,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进殿后跪地回禀,“皇上,莞嫔娘娘今日去御花园见了柔妃娘娘和温月公主,而后遇见了淑妃娘娘,回钟粹宫的路上遇到了祥贵人。
此事便是从祥贵人口中得知,莞嫔娘娘回钟粹宫后就动了胎气晕倒,方才刚醒便来了养心殿。”
柔妃最是恭敬敦厚,容儿又最是和善,断不会拿此事戳甄嬛的心窝子,倒是祥贵人心眼颇多。
冷声道,“好个祥贵人,传朕旨意,祥贵人言行有失,即日起着褫夺封号,降为答应。”
“奴才领旨。”而后支支吾吾道“今日莞嫔娘娘同淑妃娘娘说了些话,奴才不知当不当讲。”
胤禛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是越发会当差了。”
苏培盛立即下跪,恭敬道“奴才不敢,莞嫔娘娘提及昔年幽居蓬岛瑶台一事,同淑妃娘娘说是皇上...许她避难而非真心贬斥,还说...诞下皇嗣后定会封妃...”
声音越来越低,苏培盛不理解莞嫔从何而来的自信,这样的狂背之言当然应该传到皇上耳中。
殿中一片寂静,在苏培盛后悔说出这番话时,听到了头顶的声音,“淑妃可有说什么?”
苏培盛恭敬答道“淑妃娘娘只恭贺了莞嫔娘娘,旁的并未多言。”
胤禛的心情瞬间好转不少,他的容儿果真多年如一日的懂事知礼,为妃多年也无人说她一句不好,声音也柔软两分,“库房里有一对祖母绿玉镯,另外再挑些时新玩意儿送去永和宫。”
苏培盛躬身应了声,“嗻。”
在他要踏出内殿时,胤禛又道“告诉莞嫔,她与淑妃云泥之别。”
苏培盛脚步一顿,这话若真说给莞嫔听,只怕要气得出血,放慢脚步斟酌片刻,才行至甄嬛面前。
甄嬛见苏培盛折返,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攥着旗装下摆急切问道“是不是皇上下旨赦免了本宫的家人?”
苏培盛望着她眼底迸发的希冀,实在有些无语,低声道,“娘娘,欺君之罪岂同儿戏。”
见甄嬛脸色骤变,索性将话挑明“今日您同淑妃娘娘说的话,皇上都知道了。”
甄嬛倔强仰头,任由细雨从脸颊划过,“那又如何?”
“娘娘,恕奴才直言,此话万万不该出自娘娘之口,实不相瞒,昔年敦亲王谋逆,皇上也曾劝过淑妃娘娘带着七阿哥和弘熙公主去蓬岛瑶台避难,可淑妃娘娘说什么也不去,发誓要和皇上同生共死...”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甄嬛天灵盖,她耳畔轰然作响,后面的话也未听见。
难怪那时她应下后皇上如此异常,难怪回宫后未曾想起派人去接她,难怪今日安陵容知晓此事没有半点惊讶嫉妒,只怕在安陵容眼里,她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原来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个拙劣的替身,喉间腥甜翻涌,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晕倒在流朱身上。
苏培盛大惊,招来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快送莞嫔回钟粹宫,请太医!”
养心殿内,胤禛将翡翠扳指在掌心转了又转,外头喧嚣渐起,小太监们慌乱的脚步声混着“宣太医”的叫嚷传来,却惊不起他眼底半分涟漪。
甄嬛在养心殿跪了一个时辰的消息随风飘到了后宫各处。
景仁宫,宜修和安陵容在罗汉床上盘腿对弈,棋盘上局势错综复杂。
宜修葱白指尖捏着枚黑玉棋子,在琉璃棋盘上方悬停片刻,终于轻巧落下,发出清越声响,“这手连环棋用得妙,淑妃的棋艺倒是精进不少。”
安陵容捏着素白帕子托着下颌,垂眸望着棋盘上纠缠的黑白棋子,轻声笑道“不过是皇后娘娘日日指点,臣妾勉强学得些皮毛罢了。”
门帘突然被掀起,冷风卷着细雨扑进来,惊得炉里的炭火都晃了晃,江福海弓着腰疾步而入,在剪秋耳边低语几句,又匆匆退去。
剪秋为宜修和安陵容续了盏茶,轻声禀报,“皇后娘娘,方才莞嫔在养心殿内与皇上争执,一炷香后便长跪殿前,跪了一个多时辰后竟晕了过去,温太医正往钟粹宫赶呢。”
宜修端起茶盏轻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漫不经心道“有孕不足三月便跪了一个多时辰,纵是铁打的身子,也要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