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禾重重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一声闷响仿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唯有手中那块浸透了暗红、触感温润又冰寒刺骨的寒玉盒,如同活物般死死攫住她所有的知觉,将她拖拽进一个无声咆哮的深渊。
王爷的血……岩青的血……
这两个念头如同两柄烧红的钝刀,在她已然千疮百孔的神经上来回碾磨。那淋漓的、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印记,像岩浆一样灼烧着她的掌心,又像万载玄冰瞬间冻僵了她的血液。玉盒一角那深入骨髓的两个字——“昊磊”,每一个歪斜的笔画都像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着绝望。
他们怎么了?青弟……石头……不!不能想!她猛地摇头,试图将那灭顶的恐惧甩开,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最可怖的臆测——残破的躯体、冰冷的雪原、铺天盖地的敌人……那株圣洁的雪莲,难道竟是浸泡在至亲至爱之人的血泊之中,才得以被护送至此?
刚刚因夫君韩牧野体内蛊毒被雪莲生机撼动而燃起的一星微末希望,此刻已被这淋漓的血字彻底浇熄,连一丝青烟都不曾剩下
。巨大的恐惧和彻骨的愧疚如同冰冷的巨蟒,一圈又一圈死死缠缚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他们用命换来的生机……叫她如何背负?如何承受得起?
“呃…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韩牧野喉咙深处再次溢出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呻吟。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心跳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苏月禾濒临崩溃的意识边缘。
她空洞失焦的瞳孔猛地一缩,视线本能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投向床榻。
药瞎子形容枯槁,此刻却爆发出近乎燃烧生命般的专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韩牧野的胸口,额角青筋暴跳,汗水小溪般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滴落在早已被血污和药汁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床褥上。
“快!玉髓粉!三倍!融进烈阳草汁,加入七星莲和雪莲花!” 药瞎子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细长的金针一根接一根,精准无比地刺入韩牧野胸前几处大穴——膻中、巨阙、神藏!针尾嗡鸣震颤,仿佛在拼命引导着那滴蕴含雪莲精华的神液残留的力量。
红姑手忙脚乱地将珍贵如金的玉髓粉倒进滚烫的烈阳草汁液里,碗中腾起一股带着奇异冰寒气息的白雾。
药瞎子看也不看,一把夺过玉碗,用玉针飞快地搅动,让那乳白色的液体中沉浮的点点绿芒更加急促地闪烁。他俯身,几乎是撬开韩牧野紧咬的牙关,将那混合着最后希望与寒气的药液,强行灌入一小口。
“呃啊——!”
药液入喉,韩牧野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一个骇人的弧度,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硬弓!皮肤下那层青黑色的蛊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它们在韩牧野裸露的颈项、手臂上剧烈地凸起、翻滚、扭曲,形成一条条蚯蚓般的可怖纹路,颜色瞬间变得浓黑如墨,仿佛要破体而出!一股浓烈的、带着腐朽腥甜的恶臭猛地从韩牧野全身毛孔中散发出来,瞬间压过了雪莲残留的那一丝清冷异香!
“压住他!!” 药瞎子目眦欲裂,嘶吼声带着一丝绝望的尖利。两个强壮的汉子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韩牧野疯狂抽搐的肩膀和双腿,骨头被巨力压榨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师弟!脉象……脉象快散了!” 苏明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感受到的搏动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微弱而混乱,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药瞎子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布满老人斑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老树根。那根细长的金针在他指间剧烈颤抖,针尖悬在韩牧野心口上方寸许的空中,却迟迟不敢落下。
最后一针,膻中穴,心脉交汇之枢,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纵横药道一生,此刻竟在这生死毫厘之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
韩牧野体内那疯狂反扑的蛊毒,其凶悍歹毒远超他平生所见,那滴雪莲精华,不过是杯水车薪,瞬间就被淹没在汹涌的毒潮之中。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师兄……快不行了!” 药瞎子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里磨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根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金针,在他几乎要捏断的指骨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微鸣。
这声嘶吼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月禾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她攥着那冰冷玉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玉盒边缘深深嵌进皮肉,几乎要刻进骨头里。
盒角那“昊磊”二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透过冰冷的玉质,将绝望和剧痛直接烙印在她灵魂深处。
王爷……青弟……他们的血还在盒子上,未干,未冷……而牧野……也要离她而去?
她空洞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微弱摇曳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如同风中的残烛,在这铺天盖地的绝望狂潮和药瞎子那声撕心裂肺的宣告中,终于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眼前的世界骤然褪去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暗。身体里的力量被瞬间抽空,她像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滑下去,整个人蜷缩起来,只有那只攥着玉盒的手,依旧死死地、绝望地紧握着,仿佛那是她与这冰冷人世最后的、唯一的联系。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模糊、远去。药瞎子的嘶吼,学徒们压抑的惊呼,福伯悲恸的呜咽……一切的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唯有手中玉盒那温润又刺骨的触感,以及盒角那两个字带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无比清晰。王爷……青弟……他们回不来了。牧野……也要走了。
都走吧。只剩下她,孤零零地留在这炼狱里,守着这浸透了至亲鲜血的冰冷玉盒。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沼泽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彻底吞没。就这样吧……沉下去……也好……
“唔…咳…咳…噗!”
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呛咳,伴随着液体喷溅的声音,猛地撕破了灵堂般死寂的空气!
不是来自床榻上垂危的韩牧野!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骤然转向房间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