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烽!
那个一路背负着血染包裹、拼死将玉盒送达后便彻底昏迷的侍卫长!
他不知何时侧过了身,整个人剧烈地痉挛着,蜷缩成虾米状。暗红发黑、粘稠如同半凝固油脂般的血块,混杂着胃里的酸液和破碎的内脏碎屑,正从他口鼻中狂涌而出,喷溅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晕开一大片污秽狼藉的痕迹。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内脏腐败的甜腥恶臭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他破碎甲胄下那件早已被冻硬又被体温捂湿的里衣,此刻大片大片地被某种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洇透。那颜色,比之前包裹上沾染的暗红更加深沉,更加污浊,如同死亡本身正在他体内快速蔓延、渗出。
“赵烽!” 红姑失声惊呼,挣扎着想爬起来冲过去。一个离得近的婶子已经扑到赵烽身边,试图将他扶起,清理口鼻的血污。
“别动他!” 药瞎子猛地转过头,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瞬间压住了学徒的动作。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赵烽吐出的那滩污血,又扫过他腹部那片迅速扩大的深色湿痕,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是近乎绝望的凝重。
“脏腑……脏腑被震裂了!寒气入髓,淤血堵塞经脉……他一直在硬撑!这口血……憋到现在才吐出来……”
药瞎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苏月禾麻木的心上。她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聚焦,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向那个在污血中痛苦抽搐的身影。
赵烽……这个王爷派来的人……他拼死带回来的,不只是雪莲,还有王爷和青弟的消息!这口憋到现在的血,是他用命换来的时间!一股混杂着悲怆和最后一丝不甘的悸动,如同微弱的电流,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呃…呃啊…” 赵烽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被扼住脖子般的嗬嗬声。他的意识显然并未完全清醒,深陷的眼窝紧闭着,睫毛因剧痛而疯狂颤动。
布满冻疮和污血的手指,却开始无意识地、痉挛般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抓挠,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王…王爷……” 一个模糊不清、带着血沫气泡的音节,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赵烽!你说什么?王爷怎么了?!” 福伯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赵烽身边,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抓住赵烽冰冷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
“……断…断后……” 赵烽的嘴唇翕动着,破碎的词句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和呛咳出来的血沫,“……冰…冰崖……好…好多……追……追兵……火……火把……像…像鬼……咳咳咳……” 他猛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更多的污血涌出。
“王爷断后?!” 苏明远如遭雷击,老脸瞬间惨白如纸,抓着赵烽的手猛地一紧,“那……那王爷呢?!苏岩青呢?!他们怎么样了?!赵烽!你说话啊!”
“……雪……雪崩……” 赵烽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拼命拉扯,“……白……白的……全……全埋了……咳……王爷……推……推开我……玉……玉盒……” 他那只无意识抓挠地面的手,猛地抬了起来,指尖痉挛地指向苏月禾的方向,或者说,是指向她手中死死攥着的那个寒玉盒。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手臂颓然落下,整个人再次陷入深度的昏迷,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他尚未油尽灯枯。
“……雪崩……全埋了……”
“……王爷推开我……玉盒……”
这几个破碎的词句,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带着刺骨的冰寒,在死寂的房间里轰然撞响!
“轰——!”
苏月禾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无数金星疯狂炸裂!耳朵里是尖锐到极致的蜂鸣,彻底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雪崩……冰崖……全埋了……
王爷……推开了赵烽……把玉盒……送了出来……
最后两个字“玉盒”,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防线!
“嗬……” 一声极其短促、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气音,从她骤然锁紧的喉咙里硬挤出来。攥着玉盒的那只手,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玉盒边缘深深陷入皮肉,殷红的血珠顺着冰冷的玉璧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王爷……青弟……他们……被埋在了雪崩之下?
为了这株雪莲……为了救牧野……他们用血肉之躯推开了赵烽,自己却被万丈冰雪……彻底吞噬?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苏月禾胸腔深处炸开!那不是哭泣,不是悲鸣,而是灵魂被活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绝望的哀鸣!
她再也无法承受这灭顶的剧痛,身体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额角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蜷缩着,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悲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化作汹涌的洪流,将她彻底淹没。
“王爷!岩青啊——!” 红姨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老泪纵横,整个人瘫软在地,对着虚空不住地叩头,额头撞击地面砰砰作响。
整个房间,彻底被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恸和绝望所笼罩。药瞎子僵立在韩牧野床边,手中那根悬停的金针无力地垂下。
他看着地上蜷缩颤抖如同破碎娃娃般的苏月禾,看着污血中昏迷濒死的赵烽,看着床上气息奄奄、蛊毒再次疯狂反扑的韩牧野……一股从未有过的、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枯槁的身躯。人力,终究难敌天命?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挣扎,最终都指向了这彻头彻尾的、冰冷的死局?
绝望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迅速晕染、沉淀,压得人喘不过气。福伯的恸哭、苏月禾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是这死寂中唯一的、令人心碎的声响。
药瞎子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韩牧野胸前那疯狂凸起、如同活物般扭动挣扎的青黑色蛊毒纹路,又猛地扫过角落里赵烽身下那滩不断扩大的污血。
他枯槁的脸颊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老眼里,那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深处,骤然迸射出一点近乎疯狂、不顾一切的凶光!
“天要绝人?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药瞎子猛地一声低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他布满老人斑的手不再颤抖,反而异常稳定地再次捏起那根细长的金针,针尖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一点决绝的寒芒。
“烈阳草汁!全部!给我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