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接过信,拆开。熟悉的、属于石小雨那带着点跳脱却真诚的字迹跃然纸上:
“月禾姐姐亲启:
见字如晤!姐姐的绣艺阁开得红红火火,小雨好生羡慕!
可惜最近被拘在府里学规矩,闷也闷死了!只能托白嬷嬷替我跑一趟啦!
秦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她的针线功夫,那可是宫里都数一数二的!
尤其是做那些精巧的宫花、小玩意儿,简直绝了!母妃留下的好些宝贝都是嬷嬷的手艺呢!嬷嬷年纪大了,我不想她再跟着我…东奔西跑,担惊受怕(哥哥说这话不能写,可我偏要写!)。
把她送到姐姐这里,有姐姐照顾,有那么多绣娘姐妹陪着,嬷嬷肯定开心!
姐姐千万别推辞,就当帮小雨一个忙,好好照顾嬷嬷!
让她教教姐姐的绣娘,保管让姐姐的绣艺阁更上一层楼!
对了,姐姐答应给我做的那个会散发青草香的小荷包,可别忘了哦!等我解了禁,立刻来找姐姐玩!
小雨 敬上”
信的最后几行字迹略显潦草仓促,那句“东奔西跑,担惊受怕”更是被重重划了一道,却又倔强地留在纸上。
苏月禾的心猛地一沉!郡主这话…信息量太大了!
什么叫“不想她再跟着我东奔西跑,担惊受怕”?
逍遥王府的郡主,身份尊贵无比,在玉州乃至京城都该是横着走的,有什么需要“担惊受怕”的?
除非…联想到前些日子隐约听到的风声…
她不动声色地将信折好,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露出真诚而感激的笑容:“郡主和王爷如此厚爱,月禾感激不尽!
秦嬷嬷能来绣艺阁,是我们的福气!请白嬷嬷转告王爷和郡主,月禾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秦嬷嬷,让她在此安心颐养,发挥余热!”
白嬷嬷见苏月禾如此识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微微颔首:“苏夫人深明大义,老身定当回禀。秦嬷嬷,以后就托付给夫人了。”
她转向秦嬷嬷,语气温和了些,“秦姐姐,郡主一片孝心,望你在此安心。”
一直沉默的秦嬷嬷这才抬起头,眼中含着水光,对着白嬷嬷福身:“老奴…谢王爷、郡主大恩!谢白妹妹相送。”
她又转向苏月禾,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老奴秦氏,以后便叨扰苏夫人了。但有差遣,必当尽力。”
“秦嬷嬷太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求之不得!”苏月禾连忙扶住她,又对邱丽娘道,
“丽娘姐,快让人收拾后院最清静敞亮的屋子,给秦嬷嬷安置!一应用度,务必是最好的!”
“好!包在我身上!”邱丽娘喜形于色,立刻去安排。
送走了白嬷嬷,苏月禾立刻将这位宫中退下来的秦嬷请到了静室。
当苏月禾将正在埋头研究宫花图谱、练习针法的秦嬷嬷、赵娘子及孙婆婆等人介绍给秦尚宫,并说明正在争取宫中订单时,秦尚宫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赏。
“原来如此。”秦尚宫的声音平和舒缓,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难怪郡主说这里是个好去处。
授艺济人,又能挑战宫造之艺,善莫大焉。”
她走到绣绷前,拿起孙婆婆正在尝试绣的一片玫瑰花瓣,只看了一眼,便微微摇头:“针脚尚可,但套针的叠压不够密实,花瓣边缘的晕色过渡生硬了。
宫中贵人讲究‘远看其形,近观无痕’,这样的,不行。”
她又拿起张王氏绣的一片叶子:“打籽针不够圆润饱满,金线的捻度也不够均匀,阳光下会显得刺眼杂乱,而非流光溢彩。”
几句话,直指要害!把孙婆婆和张王氏说得面红耳赤,却又心服口服!
秦嬷嬷和赵娘子更是肃然起敬,她们自己知道问题,但绝不可能像秦尚宫这样一眼看穿,一针见血!
“秦尚宫…”苏月禾眼中充满了希冀。
秦尚宫放下绣片,看向苏月禾,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苏夫人,若信得过老身,这宫花小样的活计,便交由老身来主持。
一月之期,老身不敢打包票说能比得上宫中积年的老师傅,但让尚服局的管事姑姑眼前一亮,想必还是能做到的。”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苏月禾和邱丽娘异口同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简直是天降神兵!
“好。”秦尚宫微微颔首,“那便请苏夫人将所需的花样要求、尺寸规制,以及你们想突出的‘药绣’特色,详细告知老身。
另外,这些丝线、金银线、干花药粉,”她指了指邱丽娘刚搬进来的那些顶级材料,“品质尚可,但处理手法还需调整。老身需得亲自调配。”
她目光扫过秦嬷嬷、赵娘子以及那五位紧张的绣娘:“你们几个,底子尚可,悟性如何,接下来便知。
从今日起,每日卯时初刻到戌时末刻,除却吃饭歇息半个时辰,其余时间,皆需在此静室,随老身学习针法,练习绣功。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现在便可退出。”
卯时初到戌时末!一天要干近八个时辰!这强度…前所未有!
孙婆婆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洪亮:“老婆子吃得苦!为了五十两银子,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值!”
张王氏和其他几人也咬牙道:“我们也能坚持!”
秦嬷嬷和赵娘子更是躬身:“能得秦尚宫指点,是我等福分,自当全力以赴!”
“好。”秦尚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便开始吧。苏夫人,邱老板,若无其他事,便请自便。此间之事,老身自有章程。”
苏月禾和邱丽娘哪敢打扰,连忙告退。出了静室,两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是压不住的狂喜!
“我的天!郡主真是咱们的福星啊!”邱丽娘拍着胸口,“这位秦尚宫,一看就是真佛!有她坐镇,那宫花小样,稳了!”
苏月禾心中也是激动万分,但石小雨信中那句划掉又留下的话,却像一根刺。
“丽娘姐,你不觉得郡主信中那句话…有些蹊跷吗?什么叫‘不想她再跟着我东奔西跑,担惊受怕’?还有白嬷嬷提到郡主‘已长大成人’时那微妙的神情…”
邱丽娘也收敛了笑容,压低声音:“我也琢磨呢!刚送白嬷嬷出去时,我塞了点银子给王府的车夫,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
那车夫嘴紧,只含糊透了一句,说最近京城风声紧,好像…好像北境的多罗国派了使团来,要求娶咱们大胤的贵女和亲!
陛下膝下唯一的公主才满月,所以这和亲的人选…恐怕…恐怕要从宗室女里挑!
逍遥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他的妹妹…也就是郡主…正值妙龄,身份尊贵…”
苏月禾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如此!
郡主石小雨,竟可能要被送去那苦寒遥远的北境和亲!
难怪她信中语气那般仓促焦虑,难怪她急着把视若亲母的秦嬷嬷送出来!
她是怕秦嬷嬷年事已高,经不起和亲路途的颠簸劳苦,更怕她到了异国他乡,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送秦嬷嬷来绣艺阁,既是给嬷嬷找个安稳的归宿,也是…想给嬷嬷留个念想,留个故土的根!
“郡主…”苏月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敬佩。那个明媚活泼、爱说爱笑的少女,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命运!
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弟弟岩青,还在家中苦读,想要博取功名……
怎的料想郡主竟然这般快便要去和亲了……想到弟弟听到消息不知该如何的心碎……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妹妹,”邱丽娘也唏嘘不已,“咱们…咱们得把秦嬷嬷照顾好!把宫花绣好!这不仅是绣艺阁的机会,也是…也是郡主对嬷嬷的一片心啊!”
“嗯!”苏月禾用力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必须成功!为了绣艺阁,为了这些绣娘,也为了…不负郡主所托!”
静室的门紧闭着,里面已传来秦尚宫清晰而严厉的教导声:
“手腕悬空!指尖发力!这金线捻度,要匀!要细!如同呼吸,不可急躁!”
“花瓣的叠色,不是靠堆砌!是过渡!是融合!心要静,眼要准!”
“宫中规矩,一丝一线,皆有法度!错一针,毁全幅!都打起十二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