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港城？”陈老板的舌头都有些打结，“现在？”
“小赵，这……合同还没签呢！这节骨眼上，你怎么能走？”齐师傅也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刚打下一片江山，主心骨就要跑路？
这算什么事！
看着两人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赵小丽心里早有准备。她笑了笑，安抚道：“陈老板，齐师傅，你们别急。我不是要当甩手掌柜。”
她指了指德昌厂的方向。
“德昌厂是生产基地，这是我们的大后方。这个家，还得你们二位看着。”
“你们想，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对工厂里的门道懂多少？论生产技术，谁比得过齐师傅您几十年下的功夫？论跟厂里上上下下打交道，处理各种关系，谁又比得过陈老板您人头熟？”
“可是……”陈老板还是不放心。
“没有可是……”
“我们的‘星空纱’，不能只躺在德昌的仓库里。我要回港城，去注册公司，去搞设计，去找渠道，把它卖到全世界去！”
“生产和销售，必须两条腿走路，而且要同时跑起来。时间不等人，我们慢一步，市场就可能被别人抢了。”
“还有，今天会上的事，你们也看到了。那个张主任，不是个省油的灯。”
陈老板和齐师傅的脸色沉了下来。
“合同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我们未来的命脉。这件事，只有交给你们两个我才放心。你们比我更懂国营厂的规矩，也更清楚里面的水有多深。”
“一定要盯紧了，特别是关于一票否决权的条款，必须按照我说的，把所有细节都写进去，不能给任何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
她这么一说，陈老板和齐师傅顿时感觉到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
“小赵，你放心！”陈老板一拍胸脯，“只要我陈建军还有一口气，这合同就不会出半点岔子！”
齐师傅也重重点头：“技术上的事，生产线改造的事，包在我身上。谁敢动手脚，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看到两人重新燃起的斗志，赵小丽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走，吃饭！今天必须庆祝！”陈老板大手一挥。
……
庆祝的宴席，设在市里最好的国营饭店。
陈老板下了血本，点了四个热菜两个凉菜，还要了一瓶西凤酒。
酒过三巡，气氛彻底热烈起来。
“小赵，我老陈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陈老板喝得满脸通红，举着杯子，“不！你妈！你妈才是真正的高人！我们这些人，几十年的眼光，还不如老太太看得远！”
齐师傅在一旁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陈老板您言重了。”赵小丽端起杯子里的橘子汽水，“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的战友。德昌厂这边，全靠你们二位了。”
“放心！”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
不仅是庆祝胜利，更是明确了分工，统一了思想。
第二天一早，赵小丽跟陈老板和齐师傅告别，一个人坐上了前往市区百货大楼的公交车。
她没忘母亲交代的任务。
买录音机。
百货大楼，是这座城市最时髦、最繁华的地方。
一楼卖日用百货，二楼卖服装鞋帽，三楼，则是最让人眼热的家电区。
电视机、洗衣机、电风扇……每一件都用玻璃柜台锁着，旁边围满了只看不买的人，眼神里全是渴望。
赵小丽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个柜台。
那里摆着的，是进口商品。
“同志，你好。”
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头发烫成时髦卷发的女售货员，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买什么？”
“我看看录音机。”
售货员下巴一扬，指了指旁边一个柜台：“国产的在那边。”
“我要进口的，日本产的。”赵小丽补充道。
这话一出，售货员的态度立马变了。
她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小丽一番，眼神里的懒散和轻视，变成了几分好奇和郑重。
这年头，点名要买日本货的，非富即贵。
“我们这儿有。”她的声音客气了不少，“你跟我来。”
她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玻璃柜。
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台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机器。
跟国产那种傻大黑粗的板砖样式完全不同，这几台机器，设计精巧，线条流畅，充满了科技感。
“SoNY。”
“panasonic。”
赵小丽一眼就看到了机器上的英文标识。
“这个，带外放吗？音质怎么样？”她指着其中一台最小巧的问道。
“当然带！这可是SoNY最新款，立体声，还能录音，音质好得很！”售货员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介绍道。
“多少钱？”
“四百八。”
售货员报出一个数字，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要外汇券。”
嘶——
赵小丽倒吸一口凉气。
四百八！
她知道会很贵，但没想到会这么贵！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听到这个报价，也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
“抢钱啊这是！”
“一台收音机而已，都能买一头牛了！”
“同志，你到底买不买？”售货员看她半天没反应，又有些不耐烦了。
“买。”
赵小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
里面是赵淑芬让她换好的人民币和一沓外汇券。
“这个型号，有几台？”
“库里还有两台，一共三台。”售货员眼睛一亮。
这是遇到大客户了！
“我全要了。”赵小丽说道。
“三……三台？！”售货员彻底惊了。
周围的人更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赵小丽。
这是哪家的“万元户”？买录音机跟买大白菜一样！
赵小丽没理会众人的目光。
刷刷刷。
点钱，开票。
售货员小心翼翼地把三台崭新的录音机用包装盒装好，又用牛皮纸仔细包了一层，最后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赵小丽提着这沉甸甸的“三个铁疙瘩”，感觉自己提着的不是录音机，而是一屁股的债，和一脑子的问号。
妈，你到底要用这玩意儿干什么？
听邓丽君？
学英语？
可也用不着三台啊！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反正，妈做的决定，什么时候出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