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昨夜的喧嚣早已散去。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佣人轻手轻脚打扫卫生的声音。
赵淑芬醒得很早。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穿戴整齐,走下了楼。
“妈,您醒了。”
赵大刚竟然也早就等在了客厅,身上还穿着睡袍,眼下带着一丝没睡好的青黑。
他看见母亲,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怎么不多睡会儿?”赵淑芬看了他一眼。
“睡不着。”赵大刚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寻,“妈,您昨晚说……要回老院子?”
他一夜没睡踏实。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贫穷和辛酸的记忆。自从搬出来后,除了逢年过节给老邻居送点礼,他们一家人几乎再也没回去过。
赵淑芬点点头。
“嗯。”
“是……是有什么事吗?”赵大刚的声音更紧张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您听谁说了什么?”
在他看来,母亲突然的怀旧,一定是有什么深层原因。
是不是人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身体很好。”赵淑芬的语气很平静,“就是想回去看看。”
“看什么啊看!”
楼梯上传来李娟的大嗓门。
她打着哈欠走下来,身上那件手工定制的旗袍已经换成了丝绸睡衣,头发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她满身的珠光宝气。
“妈,大刚,你们起这么早聊什么呢?”
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佣人立刻端来了温水。
赵大刚赶紧给她使眼色。
李娟压根没看见,自顾自地说:“妈,您要是嫌这里住着闷,咱们就换个地方。我前两天看上三亚的一套海景别墅,带私人沙滩的!比这儿还大!要不咱们全家去那儿再过个年?”
“你嫂子说得对。”赵小丽和梁文浩也走了下来,显然是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
赵小丽给母亲倒了杯热牛奶。
“妈,您要是想出门散散心,我跟文浩陪您去国外转转也行。”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为赵淑芬规划着更奢华,更舒适的去处。
去欧洲的古堡。
去南太平洋的小岛。
甚至,去坐梁文浩公司刚投资的环球豪华邮轮。
没有一个人,提起那个“老院子”。
“我就想回老院子。”
赵淑芬打断了他们热烈的讨论。
李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回……回那儿干嘛呀?”她小声嘀咕,“那破地方,又小又旧,邻居一个个都穷酸得很,说话还难听……”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那个王婶又找人托您了?为了她孙子上班的事?妈您可别心软!当年她怎么笑话咱们家的,我记一辈子呢!”
“不是。”赵淑芬摇摇头。
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小口。
“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她重复了一遍。
赵大刚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对所有人说:“行,都别说了。我陪妈回去。”
他拍了拍李娟的肩膀,“你去准备一下,挑点拿得出手的礼品,给老邻居们都带一份。”
李娟撇撇嘴,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站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孝顺!”
她一边嘟囔着“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回去忆苦思甜”,一边还是上楼去张罗了。
一个小时后。
一辆加长的黑色林肯,缓缓驶出了依山傍海的庄园。
车里,只有赵淑芬和赵大刚两个人。
司机是跟了赵大刚很多年的老人,话不多,车开得极稳。
从最新的富人区,到几十年前的老城区。
路也越来越窄。
气派的林肯车在狭窄的街道里,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无数路人好奇的张望。
“妈,您看,”赵大刚指着窗外一栋崭新的商场,“这块地,以前是个大水坑。我小时候还在这里摸过鱼。”
他又指向另一边。
“那里,以前是国营五金厂,现在是咱们集团旗下的一个分公司。”
一路上,赵大刚不停地介绍着。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变化,几乎都与他,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淑芬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她的目光,却穿过那些崭新的建筑,落在了一些没变的东西上。
路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巷子口那个修自行车的摊子,只是摊主从一个老大爷,换成了一个年轻人。
还有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煤炉和饭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妈,前面车进不去了。”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我扶您。”赵大刚先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赵淑芬走下车。
阳光正好。
她眯着眼,看着眼前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青石板路已经坑坑洼洼,两旁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头顶是蜘蛛网一样交错的电线。
不远处,几个老太太正凑在一起晒太阳,说着家长里短。
“哎,你们看,那车……好气派啊!”
“是谁家的亲戚来了?这么大老板?”
赵大刚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一身名牌,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
当她们看到赵大刚恭恭敬敬地从车上扶下来的那个老太太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老太太手里的毛线团,“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那……那不是……赵家的……”
“赵淑芬?”
“天哪!是她!”
赵淑芬没有理会那些惊愕的目光。
她扶着儿子的手臂,一步一步,踩着坚实的青石板,朝巷子深处走去。
赵大刚能感觉到,母亲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他以为她是冷,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
却被赵淑芬轻轻按住了。
他们走得很慢。
经过一扇扇紧闭或虚掩的门。
门后,有偷偷拉开窗帘向外窥探的眼睛。
有压抑着声音的议论。
“真的是赵大刚!他成大老板了!”
“他妈不是说得了高人指点吗?我看是真的!”
“啧啧,你看人家现在这气派……再看看咱们……”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比登上财经杂志封面,更让他觉得畅快。
终于,他们在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他们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赵淑芬抬起头,看着二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窗户上,还挂着一串被风干的红辣椒。
那是她很多年前的习惯。
她松开赵大刚的手,独自一人,慢慢地,走上了那段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楼梯又窄又陡。
扶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赵淑芬走到二楼的拐角。
那扇熟悉的,掉漆的木门,就在眼前。
门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福”字。
她伸出手,苍老、布满褶皱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门上那粗糙的木纹。
赵大刚站在楼梯下,仰头看着母亲的背影。
那个背影,不再像记忆中那样挺拔。
有些佝偻,有些单薄。
却又像一座山,为他,为整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他忽然明白了。
母亲想看的,不是什么风景。
她只是想回来,跟自己的过去,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充满警惕和疑惑的脸,探了出来。
是王婶的儿媳妇。
她看到门口站着的赵淑芬,愣了一下,随即,她的目光越过赵淑芬,看到了楼下站着的赵大刚,和巷子口那辆扎眼的豪车。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