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夫良父】
这四个字,乍一听是和寄奴完全不搭边的话。
不过,细细想来,又没什么值得耻笑。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人各有志,而寄奴的志向,特别可人疼爱一些。
余幼嘉牵着寄奴,寄奴贴着余幼嘉,两人绕了一圈,一时没寻见狸奴大王,便拉拉扯扯,踉踉跄跄着便往书房去。
各地商行寄来的几封信摆在书房案头,余幼嘉一边捞着小九送来的馄饨,一边撕开信件查看细则。
寄奴与她并坐,手边也有一碗鲜肉莲蹄馄饨,也是一边随性的用膳,一边用朱砂批阅从益佰处递上来的平阳公务。
朱红的笔尖在纸上飞掠,偶尔是圈,偶尔则是整笔连划的横驳。
晨光入室,一派和煦安馨。
一切,最是恰到好处的时候。
余幼嘉十分顺心,几口将作为早膳的馄饨吃完,连汤也没落下。
正也在此时,不知是批阅到什么,寄奴修长白皙的指尖微顿,将笔搁置。
余幼嘉瞧见,便问:
“何事?”
余幼嘉本以为寄奴会粘着她细细评说,哪晓得寄奴只是捧起一旁的瓷碗,全心吃饭,并不开口。
心中一动,余幼嘉也没再开口细问,而是偏头,自己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眉头深锁——
“什么叫做‘连颇为淮将,玄甲军于平阳边境停留三日,淮南王见朱载,终拔营?’”
这消息,饶是余幼嘉,第一眼也不知是先问连老将军为何会突然入淮南,还是淮南王于边境停留之事,亦或者......
小朱载,如今安危如何?
余幼嘉眉眼深锁,思绪翻涌,还没等她真正开口问出言语,却听寄奴有些突兀道:
“等小朱载回来,没准要抱着我们俩哭了。”
“嗯?”
余幼嘉第一瞬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短促出声过后,才后知后觉,隐约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是小朱载想办法让他爹退兵之事?”
那淮南王只给了三百兵甲,便将小朱载扔出家门。
而今,小朱载打平阳打的如此辛苦,真到了吃桃子之时,淮南王竟率兵亲临边境......
若说对方没有摘桃子的心,余幼嘉是不信的。
若说......
若说小朱载没有做出什么事,没有受委屈,就能让淮南王退兵,她也是不信的。
只是不知,受伤没有。
余幼嘉沉默几息,到底是道:
“朱家当真是古怪。”
寄奴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有些醋味道:
“......你原先还觉得朱焽好得天上有地下无呢。”
有狸奴大王教导,余幼嘉比从前好得多,清晰闻到了从寄奴身上散发出来的醋味,不过却仍下意识随口为朱焽辩驳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
她既有心想解释有些事并非是朱焽的错,可话到嘴边,又似乎感觉冥冥中缺了些什么,有些古怪,索性没有再开口。
余幼嘉只叹息着收回视线,掸了掸手边的信件,道:
“我这就修书各家分行,为小朱载多筹措些粮草冬衣。”
朱焽有爹有娘,又有忠心耿耿的随臣,只有小朱载,什么都没有,自然要他们二人多打算几分。
言及此处,余幼嘉又有些没忍住,同寄奴看似抱怨,实则笑语道:
“唉,这事儿干的。”
“早知道当年不为了卖酒往小朱载身上撞,现在倒好,没从小朱载身上赚到多少银钱,反倒将我们俩混成了小朱载的爹娘似的,他还要躺我们俩中间......”
其他也都忍了。
可往中间躺这事儿,余幼嘉当真是越想越好笑,十分忍俊不禁。
寄奴不喜朱焽不是一日两日,可谈及朱载,原先隐秘于阴影中那略有些别扭的神情却又不可避免稍缓了些:
“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是有几分像我,便也就没了风骨。”
毕竟,他的风骨,可全用于善妒了。
天下人这么多,朱载和谁像都好,只可惜,独独像他......
清癯身影微垂,余幼嘉顺势就揩了一把寄奴的腰,顺势将寄奴摸得一颤:
“少说这样的话,拿出你在外头‘为非作歹’的派头来。”
余幼嘉早知道,寄奴身上,自卑与自傲共存。
可偏偏也是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特性杂糅交融,才成了独一无二的寄奴。
余幼嘉不希望听到有人说寄奴不好,也不希望听到寄奴说自己不好。
甚至于她,每次口口声声心说‘寄奴不好’,后面也必要为他加些脱罪的言语......
余幼嘉收回手,继续拆信:
“你好,我好,小朱载也好,外头的数卫们好,还有成日只吃鱼腩的狸奴大王实则也好,只是有些窝里横。”
“所以,莫要说什么‘只可惜像我’的话,我不爱听。”
清癯青年本已有些垂丧的神态再次振作,轻轻巧巧以鞋尖在桌下勾住余幼嘉的脚踝,轻笑间眼波流转:
“我就说不是幻觉......别离后,你这呆石头冤家就是更心疼我些,竟也会温言巧语哄我......”
什,什么呆石头?
余幼嘉茫茫然,险些遗落手中那封从许氏粮行的来信。
寄奴说的呆石头,不会是她吧???
亏她还向狸奴大王偷师学了不少,寄奴就是这样想她的!
余幼嘉好气又好笑,脚下稍动,轻轻踹了桌下另一只脚一下:
“好好干活。”
这力道不大,可不知是否寄奴身弱,一下便被踢偏了大半身子,倒向黄花梨矮帽椅的一侧。
余幼嘉眉间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哪晓得刚刚扶上寄奴的肩,寄奴就似得逞一般,回头又轻咬了一口她搭在他肩膀处的手指。
这回,他的力道与先前仍差不多。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咬过后,没有及时松口。
只要指尖一动,便能轻而易举按上他的舌。
余幼嘉:“......”
真是‘诡计多端’。
余幼嘉既无奈又有些好笑,忽然问道:
“你公务做了多少?”
那双沾染异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寄奴黏腻而含糊地答:
“.....都.....做完啦......”
左右不过是一些公务上的琐事,太小的事益佰能解决,自然不会递到他面前,而需要他知道的事,他原先也有几分清楚,自然又不必多操劳。
如此,他自然是有时间腾出来,做更多的事......
余幼嘉故作吃惊:
“这么快!难怪当初被誉为神童,我来瞧瞧看。”
口中指尖撤离,寄奴先是一愣,旋即万分羞恼:
“你,你又这样对我!”
余幼嘉本就是有意逗他,闻言哈哈大笑,又撤了几步离开桌案,阻断寄奴的追逐: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咱们坐下都还没半个时辰,难道还又躺......”
余幼嘉的笑声越来越小,清癯青年自然知道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
窗外日头渐大,日影摇晃。
小朱载在廊下始终不见光的阴影中,也不知是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