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累世簪缨,世代列侯,在京城的宅院就是比起荣国府来,也是不差分毫,甚至还更添几分清贵。
但新上任的正二品大员左都御史林如海大人就这样没有一点负担地住进了自家侄女的郡主府,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林家主支就这么三口人了,还要分两座宅院住,林如海想想都觉得费劲。
林如海与范闲在林家门口分别,对于范闲今天没有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一起回家这件事有点意外,也有点得意。
林如海一路往书房走,路过演武场,孩子们同他打招呼,他也笑着回应。
行至书房,林如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文献通考》,指尖刚触及泛黄的竹纸书页,忽见案头静静躺着两份朱漆洒金的信笺。
那信笺在青玉笔山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第一份是范建亲手写的聘书,中规中矩,无甚新意,不看也罢,林如海轻嗤一声,信手搁回案上,溅起半缕沉水香的青烟。
第二份倒是有些意思,范闲亲手写的婚书。
敬 日月星辰,共鉴此情。
允 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愿 平安顺遂,共度此生。
红纸婚书描金变喜凤,清淡平常与君到白头。
婚书一般由双方长辈所写,代表着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范闲亲又亲写了一份婚书,意思便是,这桩婚姻,亦是范闲心中所求。
虽有新意,却无甚诗意,不过这字倒是写得不错。
林如海望着手中这份婚书,指尖轻轻抚过纸上的字迹,不由想起那年与范闲初见的情景。
那日书房里,范闲站在案前,从容应对他的考校,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一不精,连盐政税法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只是那字......林如海记得自己当时微微皱眉,那字虽工整,却少了风骨,至多只能算得上是端正。
那时林如海便笑他,日后若是拿着这笔字写婚书,怕是要被人笑话。
如今再看这婚书上的字,倒是比当年长进了不少,笔锋间多了几分洒脱,行云流水般铺陈在洒金笺上,只是那最后一笔的捺,依旧带着些年少时的习惯,微微上扬,倒像是执笔人藏不住的笑意。
倒是用心,林如海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
笑着笑着就有一滴泪落在了大红的婚书上,林如海慌忙伸手擦去。
范闲少有贤名,家世不俗,天才状元之名享誉京都,林如海不是不满意范闲这个侄女婿。
只是人心易变,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他的安安还这样小,大哥大嫂去得早,他作为叔父,总要为她多做打算,试出这个少年天才的真心才敢放心将自己的珍宝交付。
范闲太聪明了,聪明地让林如海害怕,初次见面还表现出了十分精湛的演技,此子城府极深,让林如海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试探再试探。
范闲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讨好居然是林如海针对他的源头。
林幼安即使在外头再有凶悍的名声,在林如海眼里,她还是当年那个初见时堪堪到他膝盖的小白团子。
一想到他的安安要出嫁了,林如海心中是千万个不舍和不放心。
其实林如海当时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他是娶过妻的人,知道大家族的主母表面风光,私底下受得磋磨只有自己知道,以林家资材,足够养得起林幼安姐俩好几辈子。
于是林如海当时提出了很多可行方案,比如,北宫婴儿,在室女,实在不行,退婚以后找个身体不好的未婚夫,只要他在婚前死了,就可以以为未婚夫守节的名义留在家中,两广地区就有不少富家小姐这样操作。
这些都是能在不影响林幼安名声的情况下又能将林幼安留在家中的办法,但都被林幼安一一否决,林如海颇感遗憾,不由得看范闲更不顺眼了。
好小子,短短几年就给他侄女迷的五迷三道的,果然城府极深。
如今,算他范闲合格吧,若他将来待安儿不好,他再带她回家。
林如海从抽屉中取出一份空白婚书,略微思索了一下,写道:林氏如海谨复:
承蒙贵府垂爱,以令郎才德,聘我林门小女。两姓联姻,本是天定之缘,今得佳婿,不胜欣忭。
唯愿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更期 芝兰盈室,瓜瓞绵长。
谨此奉复,伏惟。
亲家慈鉴,不胜屏营。
林如海又在书房枯坐良久,才想起自家大哥大嫂还未见过安安的聘书,拿上两份婚书,出了书房匆匆向祠堂而去。
林如海又路过了演武场,听见柳如玉的声音从墙的那头传了过来:“孩子们,吃点心了。”
听见柳如玉的声音,林黛玉几人都一脸欢喜地跳过墙头去吃点心了,才练武的甄英莲是被林黛玉给提拉过去的。
阳光很好,孩子们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墙那边的柳如玉絮絮叨叨:“你哥又让你给他带过去?懒得他的!偏不给他带。”
范思辙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柳如玉却不管他:“玉儿,给你阿姊多带点,她爱吃这个, 平常教你们练武可给她辛苦坏了。”
柳如玉用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双标,林如海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想着在林幼安与范闲二人成亲之后,可在此处开一道小门,这样更显亲厚,孩子们进出也方便。
反正这道墙能防住的也只有林如海本人而已。
林如海这样想着,却在扭身的瞬间收敛了笑意,只见林幼安与范闲悠闲地靠在躺椅上晒太阳,两人的脚边还有一对被用草绳捆着的大雁。
怪不得这小子今天没跟着他回家呢,原来是去城外打大雁了。
也是,惊蛰已过,天气渐暖,南飞的大雁确实也该回来了。
也不知范闲同林幼安说了什么,林幼安笑得灿烂,范闲得寸进尺,站起身亲了亲林幼安的脸颊,被林幼安嗔怪地推开了。
开什么小门,开锤子个小门!
脸红是藏不住的少年心事,也是藏不住的老父亲的愤怒。
林如海:“范闲,你流氓!”
范闲:“我是。”
“登徒子!”
“我也可以是。”
“不要脸!”
“我承认。”
“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情相悦的意思。”
林如海气得面色通红,只恨自己竟没学会几句脏话。
林幼安探头:“打住,我觉得你俩多少有点暧昧了。”
范闲\/林如海:“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