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前,她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千金。
阿爹阿娘将她捧在手心里,养在心尖尖上,养的她心性纯真,不知人间险恶。
十二岁生辰刚过,阿爹阿娘蒙冤战死,她从云端坠入泥潭,成了罪臣之女。
从南洲城的大牢到沈府柴房的冷灶,整整六年,她见过最腌臜的算计……
有人往她药碗里掺砒霜,有人将她推入结冰的湖底,那些獠牙森森的面孔,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撕咬她的神经。
直到十八岁那年,皇榜昭雪的金纸落下,才洗净满身污名。
对于那些恶意,她之所以不计较,不是她菩萨心肠,也不是她软弱可欺,而是她不在乎。
曾经见过了真正的深渊,如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倒像是孩童过家家般可笑。
可春喜颤抖的哭喊声,却触到了她最柔软的逆鳞。
“沈知念,你是县主又如何,我可是郡主,我背后是恒裕王府!”玲珑扯着嗓子尖笑。
“郡主也知背后是恒裕王府。”沈知念抬眼,目光如利剑一般尖锐:“那更应该谨言慎行,别给恒裕王府抹黑。”
玲珑喉间的叫嚣戛然而止,脸色青白交错。
“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今日这丫鬟我要定了!若查无实据,自然会放她回来——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受些皮肉苦,长长记性!”
她说罢,转身甩袖上轿,轿帘重重落下,将沈知念的怒喝隔绝在外。
两个婆子如恶犬般扑上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她手腕。
沈知念挣扎间扯散了鬓发,只能眼睁睁看着春喜被侍卫架着远去。
春喜凄厉的哭喊穿透人群:“夫人救我!夫人——”
声音渐渐弱下去,沈知念只能眼睁睁看着春喜和那个男人一起被带走了。
“明慧县主,得罪了!在这件事查清之前,你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我们这就送你回沈府。”两个婆子一左一右钳住沈知念双臂,不等她反抗,便将人搡进轿中。
轿帘落下的刹那,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面而来,沈知念瞳孔骤缩,这是迷魂散的味道!
她踉跄着去抓轿杆,指尖却在触及木梁时失去力气。
耳边传来侍卫甲胄相撞的声响,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轿子外面,数十名侍卫早已将轿子围得水泄不通,刀锋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轿夫双腿打颤,在长刀胁迫下重新抬起轿子,轿身颠簸着碾过满地狼藉,向前走了。
……
街角阴影里,许阿狸斜倚着茶摊长凳,盯着远处骚动的人群,靴尖随着远处的吵嚷声,一下下叩击着地面。
当玲珑郡主的八抬大轿,以及被侍卫反剪双臂押着的春喜从面前经过时,许阿狸无声勾了勾唇角。
她慢悠悠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喟叹:“郡主,真是天上凤凰。”
玲珑转过头来,眼底浮起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是看着阴沟里的老鼠,随即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膝头的灰尘。
许阿狸脸上的笑意僵成寒冰。
下一秒“唰”地展开折扇,佯作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
但是心里却恨的很。
玲珑郡主能这般耀武扬威,狗眼看人低,不过是占着家世的便宜罢了……
待她帮玲珑嫁入将军府,她就会亲自来谢她。
待喧嚣的队伍消失在街口,许阿狸收起折扇,她利落转身,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茶楼二楼包厢的雕窗棱。
赵承煜负手立在窗户后,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郡主远去的方向,腰间葫芦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在看人。
许阿狸突然想起昨日那朵放在匣子上的花。
以赵承煜的性子,应该会觉得她十分不同吧。
许阿狸垂眸整了整衣裳,又随意扯了扯领口的束带,转身朝着茶楼里面大步而去。
她登上木质台阶,刚要往里走,就见包间木门“吱呀”推开,赵承煜从门里走出来。
她不退反进,故意将步伐放得急促。
两人擦肩的瞬间,她腰间的铜铃随着动作轻晃,撞出一串清脆声响。
赵承煜丝毫没注意到是她,袍角拂过栏杆便要下楼。
许阿狸眉头微蹙,在他踏上台阶前,转身快步走下两级台阶,抬头看着他:“赵公子!”
他闻声看过去,桃花眼掠过她时带着三分茫然:“你是?”
“怎么又是你!”身后小厮跨前半步,一脸愤愤,“昨日在路上差点撞翻我家公子,今日怎么又来拦路?”
“是我鲁莽了。”许阿狸脸上带着坦荡笑意,下巴微抬:“我是春台戏班的许阿狸,昨日收到您差人送的……”
“哦……”赵承煜恍然颔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坠,“春台戏班……许姑娘那出《玉娇梨》,确实唱得有风骨。”
许阿狸双手负在身后,将松垮的发髻甩得更显随意:“阿狸八岁登台,唱戏是我最拿手的。不过,实不相瞒,我还学过骑射,甚至,南洲城哪家赌坊的骰子有蹊跷,哪家酒楼的厨子藏着前朝秘方,我都能说上一二。”
“许姑娘倒是个妙人。”赵承煜挑眉时,腰间挂着的葫芦也跟着轻轻晃动。
许阿狸脸上飘过喜色,大胆问道:“不知赵公子今日,有空来春台戏班听戏吗?”
“今日怕是不行,我约了人……”赵承煜目光幽幽,语气不紧不慢的回绝。
“无妨,公子人贵事也多,我自然是懂规矩的。”她抢在他话音未落前接口,一副英气无畏的模样:“若公子不嫌弃,改日我带您去城西嫣红院,那里新来了个波斯舞姬,波斯舞跳的甚好。”
“好。”赵承煜笑笑,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许阿狸心情甚好,她慢悠悠从将军府门前经过,看见济生堂的陈伯正从马车上下来,拄着拐匆匆忙忙往府里面走。
她站在树影里,看着将军府牌匾上的烫金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沈知念,这一劫你怕是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