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斜倚在檀木绣墩上,手指随意摩挲手中的茶杯,手边乌木小几上堆满新鲜果子,在黑压压的暮色下泛着诱人光泽。
而几步开外的木头刑架上,春喜被粗麻绳捆得动弹不得,脚尖在半空徒劳地晃动,苍白的脸庞渗出冷汗。
在她旁边,有一个手持藤条的男人,每落下一鞭,空气里便炸开刺耳的破空声。
春喜身上的淡粉色襦裙早已浸透血渍,鞭痕交错间渗出汩汩血珠,她低垂着头,发丝黏在脸颊上,却仍倔强地将双手攥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别伤了脸和手。”玲珑漫不经心地将葡萄粒送入口中,“得让她看起来心甘情愿才行。”
就在男人再度扬起藤条时,一道清喝划破凝滞的空气。
“住手!”
沈知念没有任何犹豫,裹挟着凌厉气势闯了进来。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一时刻,付如鸢指尖轻弹,一枚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击中那个男人的手腕。
藤条霎时歪斜,在春喜身侧擦过去。
玲珑慢条斯理地擦净指尖的水果汁水,抬眸望向她们二人,她眼里浮着冷笑,仿佛眼前这场刑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她又摘下颗葡萄含在嘴里,之后斜睨着沈知念,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竟然能从贱奴窑子里跑出来,真是有点本事啊,不过,却不聪明。”
沈知念恍若未闻,几步冲到春喜身边,颤抖着双手捧起她苍白得近乎无血色的脸。
“春喜,春喜!”
春喜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在看清来人后,死死咬住的牙关终于松懈,腥甜的血沫顺着嘴角溢出。
她气若游丝地说道:“小姐,我没有认,没有摁手印,那个玉佩不是我偷的,更不是你……”
话音未落,便再次陷入昏迷。
沈知念颤抖着手去解春喜腕间的绳索,这时才发现她的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心,松开的手掌上布满交错的血痕。
她猛然转身,眼中燃烧着怒火,直视着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几次三番的诬陷我,甚至这样虐待我的丫鬟?!”
就在这一瞬,沈知念余光瞥见刑架旁边的桌案上散落着几张素白文书,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铺满纸面。
春喜说她没有摁手印……
她疾速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字句,瞳孔骤然紧缩——
上面竟是诬陷春喜偷窃的认罪书,更恶毒的是,文书里赫然写着“受沈知念胁迫教唆”的字样。
地面狼藉地扔着十余张揉成团的废纸,边缘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不难想象,春喜在这郡主府的侧院里,经历了怎样的威逼利诱。玲珑郡主为逼她画押,不知重写了多少遍文书,又动用了多少酷刑。
沈知念的指尖不受控地发颤,麻绳浸透春喜的血渍,在她颤抖的手中变得滑腻难解。
付如鸢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抽出袖中匕首利落割断绳索。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春喜从刑架上搀扶下来,春喜绵软的身躯瘫在她们臂弯里,仿佛一片随时会散架的枯叶。
“无冤无仇?你竟然能说出无冤无仇四个字!”玲珑冷笑一声,从绣墩上缓缓起身,金丝绣鞋碾过青砖,步步逼近沈知念,“你嫁给裴淮年就是跟我有怨有仇!满南洲城都知道,我玲珑心仪他已久,若不是你横插一脚,那道赐婚圣旨本该落在我恒裕王府!”
她扬着下巴,胸脯剧烈起伏,眼尾猩红似要滴出血来,“我心仪裴淮年,你若甘愿做妾,我尚可容你,可你偏偏要占着将军夫人的位置!”
沈知念将春喜托付给付如鸢,攥紧的拳头因用力泛出青白,上前半步迎上玲珑的目光:“你以为没有我,裴淮年就会娶你?”
她冷笑一声,眼中压抑着怒火,“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被赐婚给定国公府的赵二公子!就算没有我,你也绝无可能嫁入将军府!”
“一派胡言!”玲珑勃然大怒,猛的一甩衣袖,震得果盘里的葡萄滚落满地,“谁要嫁给那个赵承煜?一个只知道整日游山玩水的纨绔,他也配与我恒裕王府结亲?!”
沈知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生生将心底翻涌的冷意压了回去。
眼前的玲珑郡主踩着满地狼藉逼近,眉眼间还带着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
看她的样子,像是全然不知赐婚背后的权谋博弈。
帝王心术从来算无遗策。
定国公府世代文官,赵承煜偏安风月的性子,本就是皇上特地选了平衡恒裕王府势力的最佳人选。
恒裕王府盘踞江南膏腴之地几十载,钱粮丰饶、甲胄精良。
鼎盛之时,辖内百姓只知王府政令,不见大晟天子诏书,隐隐有自成一方之势。
即便如今收敛锋芒,主动上缴半数兵权,更将嫡女玲珑远送南洲城为质。
看似臣服恭顺,可江南十三州的根基犹在,朝堂眼线盘根错节,始终是悬在皇上心尖的一柄利刃。
反观裴淮年,堂堂镇国大将军,边疆十万铁骑在握,朝堂各方势力争相拉拢。
这样一柄锋利的刀!
皇上怎么可能会放任其与恒裕王府联姻?
别说圣意不容,便是恒裕王爷权衡利弊,也断然不会拿恒裕王府的基业冒险。
可在玲珑偏执的认知里,把所有一切都算在沈知念横刀夺爱上,把满腔的愤怒都宣泄在她身上。
“小姐,小姐……”春喜气若游丝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沈知念余光瞥见付如鸢面色凝重地守在旁侧,想起对方是为护自己周全才踏入这郡主府这龙潭虎穴,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如鸢才刚回南洲城,此刻一旦起冲突,只怕会将她也一起拖入险境。
她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喉间溢出的声线却不自觉发颤:“好,就算你恨我,那也是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春喜不过一介丫鬟,你何苦……”
“丫鬟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玲珑突然捂嘴轻笑,眼角却凝着毒蛇吐信般的阴鸷,“莫不是她知道你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听说她跟了你好些年,主仆情深,有些秘密……”
尾音拖得绵长,像浸了毒的丝线缠住沈知念脖颈。
沈知念指甲掐进掌心,生生咽下满腔讥讽:“郡主的玉佩已然寻回,偷玉的男子也已落网。为何只严刑拷打春喜,却不见审问真正的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