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蹲在屋檐下磨猎刀,砂石摩擦刀刃的\"嚓嚓\"声里,夹杂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
“娘!海里的鱼真的比我还大吗?”王青山光着脚丫在泥地上蹦跳着,满脸兴奋地问道。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用木棍和破布扎成的“海鱼”,鱼头歪歪扭扭的,上面还画着两只眼睛,看起来十分滑稽。
杜小荷正坐在门槛上补衣服,阳光洒在她身上,针线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她抬起头,看着儿子手中的“海鱼”,微笑着回答道:“可不是嘛,海里的鱼啊……”然而,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的注意力被针尖不小心扎到指腹上的血珠吸引了过去。
杜小荷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的针线,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已经回来半个月了,可她的心似乎还留在那片蔚蓝的大海里,没有完全收回来。
就在这时,王念白像一阵风一样从院外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根树枝,枝头绑着一块蓝色的布条,跑起来呼啦啦地响,就像一面小旗。他的身后紧跟着双胞胎,三个孩子绕着晾衣绳疯跑着,嘴里还“呜呜”地学着汽笛声,仿佛他们正在驾驶一艘巨大的轮船在海上航行。
七爷的烟袋锅从西墙头探了过来,他看着孩子们玩耍的样子,笑着说道:“这帮崽子,玩得都野了心啦!”王谦则站在一旁,往磨刀石上撩了一捧水,然后继续磨着手中的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映照出他眉间的皱纹,这些皱纹比他去海边之前似乎又深了一些。
孩子们对赶海的故事充满了无尽的好奇,每天都缠着杜小荷讲述那些关于大海的奇妙经历。他们仿佛被这些故事深深吸引,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喃喃地喊着“贝壳”和“螃蟹”。
就在杜小荷沉浸在回忆中时,东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将她的思绪打断。她心头一紧,连忙起身快步走向东屋。
推开门,只见王谦已经先一步到了,正站在父亲王建国的身边。王建国正从箱底翻出一个蓝布包,他那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布包上的补丁,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杜小荷走近一看,只见王建国缓缓地抖开布包,里面露出一片巴掌大的鱼鳞。这片鱼鳞呈现出金红色,边缘却已经泛黄,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爹?”王谦轻声问道。
王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缓缓地说:“这是黄河鲤鱼的鳞。四七年离家的时候,我从你爷爷的渔网上摘下来的。”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鱼鳞上,使得它流转着奇异的光彩,宛如一团凝固的火焰。王谦凝视着这片鱼鳞,突然间,他注意到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这个在兴安岭猎了四十年熊的硬汉,此刻竟然显得如此脆弱,就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王建国猛地合上布包,仿佛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回忆和情感。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地说:“我想回趟河南。”
王谦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父亲心中一直有着对故乡的深深眷恋。
就在这时,灶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王谦转头看去,只见杜小荷站在阴影里,手里端着一碗给孩子们晾的野菜汤。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彼此的内心。无需言语,他们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那是一种默契,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
夜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王谦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他警觉地睁开眼睛,借着月光,他看到杜小荷正坐在油灯下,专注地拆改一件旧羊皮袄。
王谦好奇地凑近看,只见杜小荷手中的羊皮袄已经被她改得面目全非。她灵巧的手指在羊皮上穿梭,将原本的衣服拆成一片片,然后又用针线重新缝合起来。
“做啥呢?”王谦轻声问道。
杜小荷抬起头,微微一笑,“黄河边冷,我给孩子做件厚衣裳。”
王谦看着杜小荷手中的羊皮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杜小荷一直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对孩子们更是关爱有加。
杜小荷咬断线头,抖开那件改好的羊皮袄。王谦惊讶地发现,这件羊皮袄竟然变成了一件奇特的马甲,羊皮内胆上缝着密密麻麻的小口袋。
“这是啥?”王谦好奇地问。
“七爷说那边风硬,给孩子装点热乎东西,比如烤红薯、热馒头啥的,这样孩子就不会冷啦。”杜小荷解释道。
王谦摸了摸马甲上的小口袋,突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掏出一看,原来是个铁皮盒。
“这是啥?”他疑惑地问。
“火石。”杜小荷眼睛亮晶晶的,“黄河滩都是芦苇,找不到咱这儿的打火绒,有了这个,就不怕点不着火啦。”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啪嗒”一声轻响。王谦心中一动,他推开窗户,只见一只白狐正蹲在柴堆上,嘴里叼着一只肥硕的雪兔。
白狐见王谦探头,便放下猎物,用鼻子往前推了推,似乎是在示意他收下。
王谦心中一喜,对白狐说:“你也赞成我们去黄河边吗?”
白狐的绿眼睛在月光下像两盏小灯,它静静地看着王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王谦却觉得它似乎听懂了自己的话。
它轻盈地转身,如同一只敏捷的猫儿一般,跃上了墙头。它的尾巴如同一条银色的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尾巴尖扫过窗棂,留下了几根银白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王谦刚刚关上窗户,突然听到杜小荷发出一声惊叫:“哎呀!”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去,只见杜小荷站在门口,一脸惊愕地看着门外。王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王念白正抱着妹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
小男孩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兴奋地看着王谦,嘴里嘟囔着:“爹,咱要去黄河?”王谦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嘘!这是给爷爷的惊喜,可不能让他知道哦。”
王白鹿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突然奶声奶气地说:“坐大火车?”杜小荷连忙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温柔地哼起了新编的催眠曲:“黄河水,浪打浪,河南有个好地方……”
歌声婉转悠扬,在空气中回荡。王谦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片金红的鱼鳞,在灯下仔细地端详着。鱼鳞上的纹路细密而复杂,就像兴安岭老松的年轮一样,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隔壁传来了七爷的烟袋锅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声音,那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七爷的沙哑嗓音哼唱着一首古老的占卜谣:“龟甲裂,蓍草摇,游子归乡路迢迢,莫道关山难飞渡,自有神灵护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