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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扯着江城夏夜粘稠的空气,办公室角落里,那台“长江夕阳红”老人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吼着《定军山》,咿咿呀呀的杀伐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搅得人心头发毛。

徐汉卿带来西南地质数据集体狂跳的消息还在耳中轰鸣。瘦猴匆匆跑回,带起一阵风,“宜雨哥,监利县那边‘惠农通’点刚挂上,省里王副局亲自拍的板,牌照稳了!”

桌上摊开的坦桑尼亚生产线图纸还散发着新鲜油墨味,远处电子屏上红色的出货数字每秒都在向上蹦,一切在告诉他,局面仍然牢牢掌握在手中。

但西南监测点的警报数据、董局离开时那铁铸般凝重的表情……这些东西沉甸甸压在心头,像一根拉紧到极限的弦,仿佛再多一丝震颤就会绷断。

苏采薇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脆响,调出非洲传回的生产线预案报告,文件末尾标注的紧急程度是刺眼的深红色。她抬头:“我们的人已经落地达累斯萨拉姆,但当地工人培训至少需要两周缓冲。宜雨,要不要压一压坦桑尼亚那边的节奏?”

厚重的防爆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拢,将外面基地通道里嗡嗡的空调声彻底隔绝。空气陡然绷紧,带着一股子精密仪器特有的、冰冷的金属和绝缘材料混合的气味,猛地钻进雷宜雨的鼻腔。灯光惨白,照得每个人脸都泛着青,眼前这间位于京郊某处山体内的备用机房,安静得只剩下服务器机柜里风扇持续不断的低鸣,活像一群垂死野兽在喉咙底发出最后的喘息。

空气里的焦糊味直冲脑门。

十来张年轻或者不再年轻的脸孔齐刷刷扭过来,眼珠子熬得通红,下巴上都挂着没刮干净的胡茬,写满了惊弓之鸟的恐慌。汗湿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机柜外壳,仿佛那是最后能依仗的东西。

“雷总!”一声破了音的嘶喊。徐汉卿几乎是手脚并用跌撞着扑过来,怀里死死箍着台银白色的笔记本,屏幕亮的刺眼,上面爬满了疯狂滚动的错误日志,瀑布一样刷过惨白的光。他指着角落里那排突然陷入死寂、指示灯全灭的机柜,声音又尖又利:“c3段!主控系统……死透了!备用……备用的热切也……完蛋!”那绝望的声调,像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刺得人耳膜生疼。

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

雷宜雨没说话,只把手臂往横里一展,正好拦住身后跟着就想往前冲的老吴。眼神利得能刮下一层皮来,在那排要命的机柜上一寸寸碾过去。这哪是简单的设备故障?奥运开幕在即,这安保通信的核心枢纽,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底瘫痪!冷汗顺着脊椎骨沟悄然滑下,粘腻冰凉。

“雷总,这……这他妈邪门到家了啊!”跟着进来的赵三强脑门上的青筋全暴了出来,眼神凶狠地扫过每一个操作台前的人,拳头捏得嘎巴响,“开幕前夜搞出这种幺蛾子?就是拆了这鬼地方也得给我查!掘地三尺,一个耗子洞都别放过!”

“查,当然要查,但不是现在。”雷宜雨声音沉得能坠进地心,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硬生生劈开了机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不看赵三强,视线钉子一样楔进徐汉卿:“老徐,硬件死透了还是芯被人动了手脚?挑最要紧的说!”

徐汉卿汗如雨下,手指在笔记本触控板上神经质地刮擦,带得屏幕里的光不停跳跃,映着他铁青的脸:“芯……是主控芯片组的核心bootloader!底层引导都没了……比死透还透!”他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咕哝,眼神飘忽地掠过旁边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破纸箱,几个灰头土脸的工程部小伙子正把那些写着“武汉光谷维修站待处理件”字样的纸箱死命往桌子底下塞,脸上火烧火燎的,显然是他私下偷偷倒腾出来的紧急备份,只求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刷……恐怕……恐怕都没基础平台……”

“那堆破烂?”角落里一直蹲着的老吴冷不丁开了腔。他站起身,佝偻的腰杆似乎挺直了一些,慢腾腾踢开脚边几个沾着机油的空饭盒,把自己背上那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帆布工具包拽到胸前。拉链扯开,发出喑哑刺耳的长音。那包里塞满了旧电板、缠成一团的线缆、沾着焊锡膏污迹的起子扳手,像是个从垃圾回收站淘来的百宝袋。他头也不抬,就在这堆破烂里掏摸,最后一把拎出个巴掌大、外壳磨损得油光发亮的小黑匣子,一头还接着几根翘起的银色探针——老掉牙的FLASh编程器。东西不大,被他那只骨节粗大、布满黑色油泥和疤痕的手捏着,却有种千钧的分量。

他走到那瘫死的机柜前,像个准备给老主顾复诊的老中医。弯腰,侧耳,粗糙的手指节在冰冷的金属机壳上敲了三下,梆梆梆。

机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徐汉卿怀里笔记本的风扇声都显得格外聒噪起来。所有的目光全聚焦到老吴那只手,和那只貌不惊人、像是上个世纪产物的编程器上。

徐汉卿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嘟声,声音发虚,几乎带上点哀求:“老吴……吴叔……这都……这都什么年头了!集成度太高,针脚细得比头发丝……再说系统……系统级代码……”

老吴压根没听见似的,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屁股底下垫着个不知谁扔的半软坐垫。他把那黑匣子往油腻腻的工装裤膝盖上一搁,变戏法似的又从工具包深处掏出个放大镜模样的金属支架,带吸盘那种,带灯,卡在需要操作的芯片上方。橘黄的小灯圈投下一束光柱,正正打在那米粒大小的芯片焊点上。灯光下,那布满硬茧和油污的手指捏着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探针,对着放大的芯片引脚,稳如磐石。

“小雷老板,”他声音不高,沙沙的,带着点奇怪的松弛感,像在自家后院摆弄修了半辈子的柴油机,“你那年,汉正街那帮孙子火烧铺子那次,库房老刘那几台存粮本的286……记不记得?”

雷宜雨盯着那束橘黄光柱下微微颤抖的探针尖端,脑子里嗡地一下。那画面瞬间活了:漫天浓烟,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泼水救火的人群一片混乱狼藉。老刘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哭天抢地,因为库房角落里几台被烤变了形的老式电脑——那里面存着整条街商户的粮票兑换底单。是老吴,当时还是街上修拉链的摊主,就是拿着这么个破黑匣子,硬是在糊掉的板子上飞线连针,把那些至关重要的数据给挖了出来。

“记得,”雷宜雨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那点被强压下去的焦躁奇异地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替代了,冰层下面燃着暗火,“火烧透了顶,你把它捞了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那些原本被恐慌攫住的工程师们绷紧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点点。

老吴没再吭声,瘪瘪的嘴角好像往上撇了一下,几乎算不上笑。鼻尖快要杵到那焊点上了,探针带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放大镜片上反射着他浑浊眼底深处跳动的火焰。啪哒!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小匣子侧面唯一一颗微弱的绿灯,倔强地闪了一下,随即灭掉。另一颗红灯却恒久地亮了起来,像一只沉默的血色独眼。

“板子没死透,是芯被人换了药。”老吴慢吞吞开口,喉咙里带着点拉风箱似的呼哧声,“灌进去的不是醒神汤,是迷魂药,专治死机的方子。”他抬起油乎乎的手背抹了把眉毛上渗出的汗珠,留下道黑印,“等灯。是死是活,灯说了算。”

老吴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死寂的机房里。芯被人换了药?迷魂药?所有人悚然一惊。

“你他妈再说一遍?”赵三强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额角青筋突突狂跳,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带着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凶戾,“谁!哪个杂种干的?!”

雷宜雨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堵住了赵三强那喷火般的视线,也挡住了其他人惊骇的喘息。他脸色沉得如同结冰的湖面,目光锐利如鹰隼,钉子般楔入那排死寂的机柜深处,只问了老吴一句,每个字都砸在实地上:“老的芯,还在不在?现在灌进去的,能顶到开幕点火?”

老吴没抬头,那只粗粝的大手依旧稳稳地压在嗡嗡发烫的编程器上,像焊在机柜里。橘黄的灯圈里映着他爬满岁月沟壑的侧脸,油汗浸透花白的鬓角。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带着点金属摩擦似的嘶哑:“芯,是旧的,是上次返厂换下的那批老芯片。东西在咱光谷维修站库房里埋着,跟‘长江夕阳红’样机板子堆在一起。”他停了停,似乎需要一点力气,“现在灌的代码……对付点火……成不成,就看它硬不硬气了……”

“硬气?”坐在角落控制台前的小姑娘突然带着哭腔尖叫起来,被这凝重的氛围逼得几乎崩溃,“吴老师!只剩下六小时零七分了!”她面前的巨大显示屏上,血红的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06:07:45…44…43…

那数字跳动的声音,仿佛成了无形的催命符,一声声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工程师们的脸色更白了,手指悬在键盘上空不住地颤抖。

轰隆——!

猝不及防!脚下坚硬的山体岩层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在地下深处极其暴烈地抡起了巨锤。惨白的灯光疯狂闪烁、摇摆,拉出迷乱刺眼的光轨!机柜上方,几块装饰用的轻钢吊顶被震得直接掀飞,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烟尘弥漫开来。

“操!”有人惨叫,带着猝不及防的魂飞魄散。一个正弓着腰贴着机柜调试接口的年轻工程师被震得失去平衡,额头重重磕在锋利的机柜金属角上,顿时鲜血直淌!

“别乱!稳住!”雷宜雨一声暴喝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杂音。他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伫立在狂澜正中,一手闪电般抓住身边晃倒的操作椅甩过去垫住差点撞向另一机柜角的徐汉卿,另一只手竟精确地扶稳了老吴那晃荡的焊点支架!机房里尖锐的警报被这恐怖的震动彻底激活,凄厉的呜咽穿透厚重的防爆门,从走廊通道里钻了进来!

“董局!情况有变!地震波过境,备用机房遭袭!”赵三强对着耳麦咆哮,眼睛血红,声音嘶哑,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枪套边缘的冰冷搭扣,“小刘!你他妈愣着当活靶子吗?!把伤的人拖到安全角!其他人,给我死守住门口!妈的……”他后槽牙咬得咯嘣响,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最后几个字淹没在又一阵剧烈的颠簸和警报嘶鸣中。

脚下的山石还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灯管像垂死挣扎的蛇,忽明忽灭地抽搐着。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恐惧中,那圈聚光灯下,老吴的手纹丝不动。

橘黄色的光束里,探针尖端稳稳地点在芯片那细如发丝的引脚上。手背粗糙的皮肤裂开道口子,一点深红的血珠无声地沁出来,沿着枯枝般的手指蜿蜒滑向小臂,在油污里开出一道暗色的径流。

他像是完全与周遭隔开了。地下岩层的咆哮,警报的嘶鸣,队友的痛呼,赵三强嘶哑的命令……都成了遥远的背景杂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针尖与焊点的那个精确交点。

嗡……

一声低到几乎不可闻的震鸣从那油亮的黑色编程器深处传来。它外壳温热着,紧贴着老吴油污的裤腿。侧面,那颗如血色独眼般恒亮的红灯,极其微弱的、闪烁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间的光暗变化。

但老吴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像火星落进了枯草堆!

“成了!”他喉咙里迸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两片锈铁在摩擦,却带着一股蛮横的狂喜,直接盖过了周遭的一切混乱,“它喘过气了!这老东西!它醒了!”他猛抬头,油汗和血污混合着淌过灰土满布的脸颊,整个人在剧烈震荡的惨白灯光下,竟散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生命力。

震源深处传来的巨力渐渐平复,脚下山体余悸未消的低沉嗡鸣还在岩层间顽固地扩散。备用机房里狼藉一片。工程师们个个脸色煞白,靠着冰冷的机柜喘气,冷汗浸透的工装紧贴着后背。弥漫的灰尘尚未落定,在忽明忽暗闪烁的惨白灯管下打着旋,有种劫后余生的死寂。

突然!

滴——!

一声清脆、稳定到令人几乎落泪的提示音,从那排沉寂了不知多久的主控机柜核心位置发出!声音虽然微弱,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刺穿了所有残留的噪音和心头的惶惑。

滋…滋…嗡!

更多的启动音紧接着响起,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洞穴深处舒展筋骨时发出的低沉咆哮。

机柜深处,一排排原本陷入死寂、漆黑一片的指示灯,如同冬眠后的萤火虫纷纷惊醒!

先是极其微弱、谨慎的一点幽绿,继而快速稳定、增强,最后连成串、亮成片!

无数细小的绿光在幽暗的机柜内部蓬勃亮起、奔流涌动!

绿色的数据流如同苏醒的江河,在监控屏幕上奔腾咆哮,瞬间席卷了先前那令人绝望的故障红海!

“亮了!亮了!跑起来了!”一个熬红了眼的年轻工程师盯着自己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和颤抖的尾音。

徐汉卿整个人“噗通”一声,毫无征兆地瘫坐在地上。他怀里那台银色笔记本咣当一下滑落,在地面震起的灰尘里滚出老远。他也没去捡,只是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激烈地抖动着,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含糊、意义不明、像是呜咽又像是嚎哭的闷响。汗水、灰尘、不知是激动还是屈辱的眼泪混在一起,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雷宜雨站在那里,像风暴后挺立的礁石。紧绷如钢铁的下颌线缓缓松弛了一点点,喉结无声地滚了滚。他没有像徐汉卿那样失态,但那挺直的脊背下,仿佛有某种支撑了许久的千钧重担悄然卸下。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重重地落在还在颤抖喘气的老吴佝偻的肩膀上。温热的掌心下,隔着那身肮脏油污的工装,能清晰地触到底下那老骨头依旧硬朗的轮廓。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力按了按。老吴那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珠子甚至都没离开亮起指示灯的主机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呼……”赵三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木头,脸上原本的凶悍怒色潮水般褪去,紧绷的肌肉线条松弛下来。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劫后重生的机器,布满血丝的眼睛狼一样扫过身后那些或惊魂未定或面露狂喜的技术员,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干涩和疲惫,沙哑命令:“别高兴太早!查!给老子查透!谁放的冷箭,怎么绕过的三重门禁!挖地三尺!一条老鼠尾巴都不准放过!”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突然!

“镜头!快看!”有人指着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显示器,失声惊叫。那是为此次安保指挥连通的外部信号。屏幕上已经切到了遥远的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巍峨的白色山门沉默矗立于深沉的夜色之下。在无数聚焦的目光和镜头中央,圣火盆旁,一位身着古代女祭司长袍的身影缓缓举起手中的火炬。

火光在古希腊神殿的背景下,沉稳而专注地伸向汇聚了全世界期盼的圣火盆。

轰!!!

一道无比凝练、纯粹的金红色火柱,蓦然冲天而起!

炽热的光芒瞬间撕裂了整个古竞技场的沉沉夜幕!圣火的光芒瞬间点燃了天幕!那一刻,雅典古竞技场的上空,似乎被那纯正炽烈的金红色彻底点燃!

同一刹那!

几乎不分先后——机房深处,那座如同刚刚渡过生死大限的主控机柜上方,一块巨大的辅助状态液晶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绿光!

整块屏幕瞬间被流畅奔腾的数据洪流彻底灌满!屏幕中央,一枚设计简洁却极具力量感的LoGo缓缓浮现——那是简化的长江波浪与象征通讯信号的弧线缠绕成的立体纹章,下方一行清晰的楷体字骤然点亮,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精钢锻打而成:

【长江通信-天网(tIANwANG)-全系统运作正常】

那光,惨白冰冷,却透着无与伦比的、磐石般的稳定感。

屏幕反射的光芒,照亮了下方无数张脸孔。苍白,紧张,血丝遍布。

那幽蓝色的光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火,在徐汉卿眼前跳动的编程器红灯与机柜重启的指示灯之间交相辉映。他猛地抬手,遮挡住这刺眼却又令人心安的强光——那是主控系统恢复运行的宣告!

就在雅典圣火盆点燃,炽热的火焰跃上穹顶的同一刹那,备用机房内——那深埋于京郊山体冰冷岩石下的堡垒——所有悬挂的液晶辅助屏,瞬间刷出满屏的绿色字符:

【长江通信-天网系统】 c3段主控:已接管热备链路:已激活全频段加密:已就绪全系统状态:●●●●●●●●●●运行正常

“嘀——嗒——嘀——嗒……”

原本死寂的空间里,瞬间被服务器风扇满负荷运转的低沉嗡鸣、硬盘阵列高速读写的密集咔哒声、以及冷却系统功率提升的呼啸风声所填满。这曾经令人烦躁的噪音,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最美妙的凯歌。

“成了!老吴!成了!”一个年轻技术员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踉跄了一下,他丝毫不在意,狂喜地挥舞着手臂,泪水和汗水糊了一脸,嘶哑着声音大喊。他旁边躺着一位额头擦伤的同事,刚才地震晃动时摔倒撞在了机柜角上,此刻也顾不得疼痛,挣扎着坐起,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跳跃着“运行正常”字样的屏幕,咧开嘴无声地傻笑。

血丝遍布的不止是眼睛。角落里负责应急照明系统维护的老工程师,刚才一直用手紧紧捂着渗血的虎口——那是紧急固定摇晃设备时被螺丝划破的——此刻他松开手,任由血迹蜿蜒,却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顺着冰冷的合金壁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三强刚才几乎和地震同时扑向了摇摆的设备架,试图稳住,此刻他依旧保持着半蹲的防御姿态,坚毅如铁的脸上肌肉因为极致的紧绷而微微抽搐。他看到屏幕上那一片刺目的绿色运行提示,并没有立刻放松,而是像最精密的雷达,双眼锐利地扫过周围每一个角落、每一张脸、每一个可能的残留危机点。确认机房结构无碍、关键设备运行无误后,他那磐石般的肩膀才缓缓放低了几毫米。他转过头,声音如同砂纸磨过岩石,斩钉截铁地下令:

“警卫组!立刻封锁本区域所有出入口及通道!没有我的亲笔许可,一只苍蝇也不准出入!信息组!全面接管所有设备操作日志和监控录像!我要知道是哪个环节、哪只手把‘迷魂药’送进来的!通信参谋,立刻向上级,向安保总指发报:威胁解除,长江天网已全线恢复,保障级别S!重复,保障级别S!”命令下达得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话音落地的瞬间,机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从劫后余生的松懈感被骤然收紧,化为一片肃杀和追查真相的凝重。那屏幕的光芒映在他冷峻的脸上,更显得棱角分明,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

徐汉卿半跪在地上,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刚刚被老吴“起死回生”的主控芯片组基板,指尖冰凉。作为一名痴迷于微观世界和底层逻辑的技术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几分钟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故障修复,是一场在生死线上针对精密武器核心神经中枢的“盲操手术”!任何一丝失误,带来的将是整个奥运安保通信体系,乃至国家形象的轰然倒塌。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呼吸依旧平稳的老吴。这个头发花白、平时在团队里低调得像颗螺丝钉的老技术工,此刻在徐汉卿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

“老吴……”徐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经验……救了大伙,救了天网,也救了我们长江的根基。”他脑海中闪过老吴之前提过的曾挽救重要数据的经历——那经历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史诗般的重量。

老吴只是咧嘴笑了笑,布满老茧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那是精神高度紧绷后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他随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混着机油和灰尘,在脸上留下一道滑稽的污痕。“嗐,瞎猫碰上死耗子,就是干熟了这个……老物件有时候比花架子管用。”他目光瞥向那台其貌不扬甚至破旧的FLASh编程器,像是在看一位生死之交的老战友。但随即,他的眼神也锐利起来,“汉卿,这芯……换得太蹊跷了。不是外面进来的,换芯的人,对这机柜的结构熟得很,至少得是负责过定期维护的。”他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关键的判断。

一直沉默如山的雷宜雨,这时才缓缓从阴影处走出。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沉静如水渊,深不见底。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以及徐汉卿确认的bootloader底层引导消失的噩耗,仿佛只是他复杂棋局里一次意外的颠簸。屏幕的蓝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着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他没有第一时间参与狂喜或部署追查,而是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监测西南地质活动的副屏前。

那屏幕上,代表地质应力变化的曲线图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一个异常刺眼的尖峰,被精确标记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正是机房出现混乱、老吴险些失手的时刻!然而,根据外部传回的标准地震台网监测数据对比图显示,京郊该区域的地面震动烈度,远不足以造成机房内如此强烈的晃动反应和人员伤亡!

董天!雷宜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位军方大佬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和话语——“西南方向异常震动远超预期”。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升起。地震是真的,但机房内的地震波强度,被“人为”放大了!有人在精准地配合着硬件攻击!这绝非偶然!这背后指向的目标,绝对不仅仅是扰乱奥运安保……这指向的是他们正在布局的西南大战略,指向的是可能远在非洲、在江城光谷、在未来那个地质异常点的核心命门!

一丝极淡,却无比锐利的杀气,在雷宜雨平素温润平和的眉宇间一闪而逝。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激动的众人,准确落在了刚刚收到安保总指回复、正在放下军用加密通讯器的通信参谋脸上。“董局指示?”雷宜雨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机房瞬间安静下来几分。

参谋立刻挺直身体:“报告雷总,董局高度肯定危机解除!指示:本次事件定性为A级技术安全事件附带超预期干扰冲击,由长江通信牵头,赵处配合,务必在奥运会结束前查清技术链条,揪出蛀虫!安保通信指挥权继续交由天网系统全权负责,确保万无一失!另外……”参谋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也在传达董天那沉重的语气,“董局专线加密口信:机房里的‘地震波’,和西南方向的‘山歌’,频率有重叠。这次敲的,是同一口钟。请雷总务必重视,预案等级……提至暗夜惊涛。”

“暗夜惊涛……”这四个字像四枚冰锥,钉在雷宜雨心上。这是他们内部应急预案的最高级代号之一,代表着席卷一切、足以颠覆全局的致命威胁。这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强行压回平静的海面之下。现在不是震惊或恐惧的时候。他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苍白紧张的脸孔上,此刻大多带着疲惫后的狂喜和完成任务后的茫然。

“大家辛苦了。”雷宜雨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力量,瞬间凝聚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扛过去了。长江的根,没断。董局说得对,奥运还没结束,我们头顶的天网,不能有丝毫闪失!从现在起,全体进入一级待命状态,轮休改为战时轮换。汉卿,你留下带一组人,全程死守这个机柜,任何微秒级波动都要记录分析!三强,追查的事,你全权负责,我要最快速度!涉及的人,无论过去什么职务,触及底线,按最高预案执行!老吴……”

他看向那疲惫却依旧站的笔直的老技师,语气温和下来,“你立了大功。先去处理下手伤,好好休息一下。后面……还有更硬的仗。”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山体岩层,看向遥远的江城方向,“江城那边……采薇(苏采薇),西南的数据,实时同步加密传输到我在光谷的专线终端,任何异常变化,随时打断我。另外,通知汉正街的所有点,非必要的现金流先压一压,留足备用金。让瘦猴在监利县‘惠农通’的备用通道准备好,随时能启动大额转付。还有光谷……让徐工(徐汉卿)通知车间主任,准备迎接老吴和可能……回家的‘老师傅们’。”

雷宜雨环视一周,疲惫却锐利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主屏幕上“运行正常”那四个绿色的字符上。下方无数张苍白、紧张、布满血丝的脸孔,在屏幕光芒的映照下,逐渐显露出一种经历过生死搏杀后的、带着血性的坚毅。

“奥运圣火点燃了雅典,但我们的惊魂夜,还没有结束。”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声音里却带着一种足以压碎任何惊涛骇浪的决心。“钱能稳人心,技术能破迷障,但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场。各自归位!长江……”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磐石!”

刹那间,机房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苍白疲惫的脸上,那因紧张而遍布的血丝似乎都燃烧起来。他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找到了那块可以依靠的磐石。

“明白!”“收到!”“是!”

杂乱却蕴含着力量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雷宜雨最后看了一眼那预示着巨大危机的西南地质数据副屏,转身大步走向备用通信终端,那里连接着江城光谷,也连接着那深藏于大地之下、正发出无声咆哮的危局。

屏幕反射的光芒,跟随着他离去的背影,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冷峻的光轨。

窗外,无人能见的深山里,黑夜依旧沉沉,京剧的唱腔早已停歇,但真正的定军山之鼓,仿佛已在千里之外的地心深处,沉重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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