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机房里的绿光刚亮起来,蝉鸣就把雷宜雨一行人拽回了燥热的江城光谷。
徐汉卿抱着笔记本,后怕的嘀咕仿佛还粘在耳膜上:“……差一点就赶不上开幕点火了。”
“赶不上?赶不上董局怕是要请我去秦城吃牢饭!”雷宜雨一脚油门把车碾进研发中心大院,车轮卷起的尘烟像条土龙,“老徐你别喘了,西南震动数据整理好没?还有,”他甩上车门,视线刀子似的剐过顶着黑眼圈的瘦猴,“昨天流水才十八万七?三星那帮棒子挖走几个人,咱家厂子就得停产喝西北风了?”
楼上会议室吵得能掀翻屋顶。瘦猴把销售报表拍得啪啪响:“宜雨哥!非洲订单堆成山,‘夕阳红’在汉正街卖疯了!现在日产才十几万台?塞牙缝都不够!那些黄牛把价格炒上天,老头老太堵着门骂娘……”
苏采薇指尖弹了弹咖啡杯,叮一声脆响:“骂也是骂你瘦猴经理供货不力,跟咱们雷总有什么关系?非洲坦桑尼亚总统府的权杖还搁在展示柜里落灰呢,是等着人三星把咱家锅都端走?”
雷宜雨没吭声,俯身盯着桌上几台“长江夕阳红”。徐汉卿麻利地拆开一台,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零件:“mtK基带芯片,台湾的;这注塑外壳,深圳小厂;屏是库存处理货……全靠堆料!一台赚八十块,二十万台就是一千六百万流水!”他把另一台三星机器推到雷总眼皮底下,“瞧瞧人家的集成度,咱想学?缺人!缺时间!缺……”
“缺个屁!”老吴突然撞开门,一股焊锡松香味儿先冲了进来,他手里还拎着把热风枪,“三星挖走那十七个兔崽子,天亮前全给‘请’回来了!瘦猴你愣着干啥?接人!一人先发三千块压惊红包堵嘴!技术骨干?”他得意地一仰头,“我和老徐去红枫老年大学蹲了两天,返聘了四十三位老师傅,八级钳工就有俩!”
导入丰田精益生产
深夜的生产车间灯火通明,像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徐汉卿卷着蓝图在流水线间狂奔:“停!停!老王你那工位不对!什么左三圈右三圈?学广播体操呢?看好了——脚底下画个圈,拿主板、扫描、扣屏蔽罩、点检测试,转回来正好接下一块!”他用红漆在地上唰唰画出个完美的圈,“学什么?丰田精益!省一步动作多产两台手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胸口还别着老年大学的校徽,皱着眉打量眼前的自动贴片机:“小徐啊,你这设备换线调程序得歇半小时?浪费!”老头把烟头掐灭,掏出随身的黄铜卡尺敲了敲机器外壳,“看见这螺丝没?松两圈!对咯……这边挡板卸下来……喏!”他干枯的手灵巧地拨弄几下,“加条滑轨!新料盘直接滑进去锁定,换线只要五分钟!这效率,当饭吃啊?”
老吴在另一条线吼得声嘶力竭:“一人三机!什么叫一人三机?这台做测试,那台拧螺丝,眼珠子盯着第三台上屏蔽罩!手别停!奖金按台数砸下来,砸不死你们!”他抢过一个青工手里的风批,“哆嗦啥?看张师傅的——滋!咔!滋!咔!看见没?行云流水!”风批点动的声音硬是给他弄出点打击乐的节奏来。
雷宜雨背着手在车间巡视,像一头逡巡领地的大猫。老工人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机油味,让他恍惚回到汉正街最初的小五金铺。他在一组“一人三机”前站定,年轻工人正手忙脚乱。雷宜雨忽然弯腰,胳膊从工人肩旁绕过,手指精准地点上风批开关:“手腕别绷着,力是顺着下去的,看准了再按,一次到位!”
“小雷老板?”老工人认出了他。雷宜雨笑笑,直起身,只留下一句,“老爷子,您带出来的徒弟要是折在新机器上,砸的可是您的招牌。”
产能核爆
当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200,137”骤然定格时,整个车间安静了一瞬。旋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几乎掀翻屋顶。
“日产破二十万台——!”
工人们甩掉帽子,老吴激动地抱起身边一个返聘老师傅转圈,瘦猴窜到桌子上拼命吹着刺耳的口哨,苏采薇靠在控制室门边,眼角微微弯起,终于端起那杯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
徐汉卿抹了把汗,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大纸箱。“哐当!”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废弃主板残次品。“看看这些垃圾,”他用脚拨了拨,“堆料堆不出未来。但……”他突然诡秘一笑,冲雷宜雨道,“雷总,您脑子活,这些破烂还能榨出点油水不?比如,弄个有‘意义’的艺术品什么的?”
雷宜雨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废弃主板,又掠过墙上挂着的巨大液晶屏——里面正直播着雅典奥运会开幕式,神秘的蓝色爱琴海与圣火光芒交相辉映。一丝奇异的火花在他眼底闪过:“艺术?老徐,格局得打开。”
雅典模型赠奥组委
整整两天两夜,光谷研发中心的顶层大会议室变成了巨大的手工坊。一群被老吴揪来的精工老技师,戴着老花镜,拿着镊子和微型焊枪,在徐汉卿狂野的图纸指挥下,进行着前所未有的“焊接”。
数以万计的废弃电子元器件、电容电阻如同沙砾。颜色深浅不一的绿色主板被切割成精妙的几何形状。金色的排线化作奔涌的河流,蓝宝石电容点缀成波光粼粼的爱琴海,闪亮的cpU散热盖被塑造成帕特农神庙的巍峨穹顶,细密的集成电路则构成了壮丽的雅典卫城轮廓。
“电阻当砖头,电容镶窗花……老徐,你这图纸画得比抽象派还抽象!”一个老技师一边抱怨,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一粒0805封装的电阻按进“神庙石柱”的缝隙,严丝合缝。
“少啰嗦!”徐汉卿嗓子都吼哑了,眼睛熬得通红,“看见没?卫城这块斜坡!主板颜色必须渐变!浅绿到墨绿!层次!你当是汉正街糊纸盒子呢?”
雷宜雨站在中间,他的手指划过冰冷而复杂的“城市基座”,那里刻意裸露着几排金手指插槽和未清除干净的锡点,粗犷而充满工业力量感:“这里,加几道划痕,对,像被海风侵蚀过千年……细节成就真实。”
三天后的下午,这尊震撼的《雅典新纪元》——一座完全由长江通信废弃电子元件和主板拼装铸造的微缩城市,被罩在特制的防震玻璃柜中,由军用吉普直接运往首都机场,同机飞向雅典。
与此同时,一份绝密传真抵达董局的案头——那是老吴车队穿越蜀道传回的最新西南地质监测数据汇总图。苏采薇走进喧闹的庆功会场,附在雷宜雨耳边低语:“董局电话接通了。他说礼物直送奥组委主席办公室,那边……非常震惊。原话是‘从未见过把科技垃圾变成帝国荣光的魔法’。”
雷宜雨正站在窗边,看着满载“长江夕阳红”手机的巨型集装箱卡车一辆辆驶出厂区大门。他举起手中象征非洲酋长权力的象鼻木权杖,轻轻点了点玻璃,外面车流的长龙正轰鸣着驶向远方,阳光在无数金属外壳上跳跃成一片炫目的光海。
就在这时,徐汉卿几乎是撞开会议室的门冲了进来,手里的保密卫星电话还在发出尖锐的嗡鸣:“雷总!快!董局专线!汶川方向刚刚……所有监测点数据……”
窗外光谷的风光正好,蝉鸣依旧。
雷宜雨凝视着桌角那个精工制作的微缩卫城模型。一片小小的集成芯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像爱琴海上骤然涌起的、蓄满了未知风暴的浪头微光。
桌上的老人机里,京剧《定军山》的杀伐唱腔,正唱得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