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15日,汉江口工业园里,那块由熔炼功能机铸成的巨大金属碑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像一块倔强的伤疤。
四号楼的危机刚被强行按下去七十二小时,流水线总算能磕磕绊绊吐出会响的手机,尽管老吴报告说良品率低得还不如掷硬币猜正反——瘦猴进来时,雷宜雨正捏着徐汉卿刚递上来的非洲定制版四卡神机测试样机,塑料外壳在手里吱呀作响。
“宜雨哥,”瘦猴没敲门,风一样卷进来,脸上惯有的嬉皮笑脸不见了,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传真纸,“妈的,出鬼了!山东老孙、河北老姜、安徽那个‘老油条’…七个省的代理,卷着上季度的货款,全他妈失联了!就今早的事!”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远处生产线重新启动后低沉的嗡鸣。苏采薇刚端进来的热茶,白气儿都悬在了半空。
“多少?”雷宜雨的声音沉得像块铅。
“七个省,三个月的分成加上压过去的现货货款,”苏采薇迅速接口,指尖在桌上一划拉,报出的数字像颗冰雹砸在众人心头,“九位数出头,只多不少。”
这消息比几天前三星在生产线里埋的暗雷还炸。市场渠道是长江通信伸向全国的血管,七个省级代理同时叛逃,血管瞬间被掐断好几根。老吴那被机油和焊锡熏得发黑的手指哆嗦了一下,闷声道:“小雷老板…这他娘的是冲着咱们脖子来了?三星狗日的没完?还是波导夏新那帮孙子?”
“不像纯商业挖角。”雷宜雨把玩着那部四卡机样机,眼神在窗外那片冒烟的金属碑上定了定。这手法,透着熟悉的味道,更像是根子上要废掉长江赖以起家的销售网络。他脑海里划过重生前那部智能机混战时代,某些国际巨头瓜分中国市场的手段。“采薇,查,这些失踪大佬最近见着什么人了?有没有同一张机票、同一个酒店?汉卿,立即冻结他们名下的所有关联账户!老魏,你的人,撒出去,摸清楚那些省城仓库里现在还剩几个子儿的货!瘦猴,叫你那些‘小兄弟’把眼睛擦亮点,看看江城火车站、汽车站有没有拖家带口赶着出远门的‘大人物’!”
汉江口的庞大机器在雷宜雨一条条冷硬的指令里轰然启动,像一头被激怒的巨兽。
不过半日,零散的情报雪片般汇集到顶层会议室。
苏采薇最先锁定了关键证据:“查到了!不止三星!飞往深圳的同一个航班头等舱!金仁锡那个棒子刚在福田香格里拉办过酒会!还有…另外几张陌生面孔,有老魏提供的海关那边模糊影像比对,像一家北美通讯设备巨头的亚太负责人!”
“操!搁这儿玩合纵连横呢?三星丢脸丢大发了就拉老美下场?”瘦猴猛拍桌子。
“货款肯定被他们转移了,那些仓库也搬得七七八八。”赵三强脸色铁青,“现在那七个省的市场等于拱手让给诺基佬和摩托罗拉,咱们的品牌店…只怕马上要被它们蚕食吞掉!”代理商的叛逃不仅卷走了钱,更是瞬间瓦解了长江在当地苦心经营的市场触角。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近乎绝望的低压。省级代理不是小店小户,都是地方上树大根深、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培养一个新代理,耗时耗力不说,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填补这么大的窟窿。
就在这时,雷宜雨的电话响了,特殊的加密频道,是董局。
“雷总,西南那边,‘磐石计划’的监测点能量波动突然加剧,幅度超出预期值的百分之三十。随时可能…需要最高响应。”
董局的声音带着电流干扰的沙沙声,背景里隐约传来设备运行的蜂鸣。电话很短,信息量极大。
挂掉电话,雷宜雨的目光扫过围在桌前的核心团队。三星的黑手,北美巨头的搅局,七省代理的集体背刺,工厂生产线的暗雷,还有远在西南蓄势待发的巨大天灾…所有压力在这一刻堆叠到顶点,沉甸甸地压在长江通讯的心脏上。
“等不了招新代理了。”雷宜雨眼神陡然锐利,像出鞘的刀锋,“自己干!从现在起,这七个省,直接归总部管!启动‘千乡计划’!”
苏采薇猛地抬头:“千乡计划?那个之前还在纸上的东西?六十天…建三千家直营店?宜雨,这太疯狂了!时间、人手、资金流…”
雷宜雨指向地图上那个巨大的、形状雄鸡般的国家版图:“疯狂?不干才死路一条!他们挖我的代理,我就自己捅穿整个市场!老吴!”他突然点名。
“小雷老板!”老吴一个激灵站得笔直。
“粮票博物馆地下那批改好发动机的‘长江铁驴’突击三轮摩托,有多少?”粮票博物馆的地下改装基地,是老吴的秘密乐园,那里有一批他心血来潮用报废三轮车改造成的超级载货摩托。
“改利索能爬坡过坎的…九十七辆!”老吴嗓子有点发干。
“够用了!配给你的人,从安保和物流部抽调能吃苦、脑子活的精壮小伙子,一人一辆,一个队负责一个县!目标,最偏僻的乡镇!汉卿,把功能机时代最后那二十万台‘夕阳红’低端机全调到前线去!不是良品率低吗?低有低的卖法!瘦猴,发动你所有的眼线,七省乡镇级能接电源、能摆两节柜台的空门面,给我一张清单!三天之内!”
一条条指令劈头盖脸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资金呢?”苏采薇指出了最致命的问题,“账上的钱刚被卷走一大截,工厂刚恢复生产还在烧钱,非洲新线等着投钱,西南那边…万一真启动最高响应更是天文数字!”
雷宜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那块隐隐冒着青烟的金属碑。“那碑,是个象征。那烟…也是烟幕弹。”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去找老牌子的乡镇供销社主任!拿咱们的品牌入股,联合挂牌!告诉他们,长江通讯要借用他们的金字招牌和地基,咱们出装修、出柜台、出设备、出最畅销的货!分成?可以先给他们压一批‘夕阳红’新机当保证金!乡镇里的人,认他们的老招牌!这叫…曲线救国,借尸还魂!”
接下来的日子,汉江口工业园彻夜不休,灯光映得半边天发亮,堪比一座燃烧中的钢铁堡垒。
一支支风尘仆仆的队伍从这里出发。九十七辆“长江铁驴”披星戴月驶向七个省份的穷乡僻壤。年轻的小伙子们在摩托轰鸣中高声背诵着傻瓜级的销售话术——“一个手机,能打一辈子!坏了?咱厂在江城,管修!”老牌供销社大门被拍响,长江通讯崭新的招牌覆盖掉一层层斑驳的历史尘埃。苏采薇主导的庞大资金调拨犹如在钢丝上跳舞,压粮票收旧手机换购、首批机零利甩卖、供销社联营模式紧急签订…一分钱恨不能掰成八瓣花。
困难超乎想象。乡镇里顽固的怀疑,地方上难缠的小鬼,路远坑深摩托车半路抛锚,第一批“夕阳红”机子在信号微弱的山区成了摆设挨了骂…
一次深夜的视频例会上,某县一个小队长对着屏幕吼,嗓子都劈了:“雷总!这大山沟子鬼都打不通,乡亲们说咱们的板砖不如烧火棍好使!”画面那边背景嘈杂,信号断断续续,刺啦啦作响。
“拆!拆那些‘夕阳红’的壳子!当收音机用!”雷宜雨猛一拍桌,“找老吴要‘巨声’喇叭模块方案!立刻让汉卿那边改装一批送过去!告诉乡亲们,手机暂时当收音机听戏!信号覆盖到了立刻换好用的!这他妈的也是手机的核心功能之一,应急通信!”
会议室内技术组顿时炸了锅。老吴立刻埋头画图,徐汉卿对着电话吼起来改生产指令。
就在这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炸了回来:七个叛逃大佬中的一个,河北的老姜,没跟着大部队飞深圳香港,而是偷偷包了艘小艇,想连夜从海河溜出去!他的人已经在渤海湾口把他堵住了!船和人,现在就在津港!
“瘦猴!”雷宜雨眼神如刀,“带赵三强的人过去,开两辆咱们千乡计划的宣传涂装大卡车!要最大最显眼的!还有,把那批‘夕阳红’样板机搬一些走!”
津港的一个偏僻小码头,一艘刚驶出没多远就被拦住的小汽艇孤零零飘着。河北王老姜,那个昔日跺一脚冀中平原颤三颤的通讯大佬,此刻灰头土脸地被几个精悍青年按在潮湿的码头上,臃肿的皮箱散落在一旁,里面是一叠叠的美金和几张明显是伪造的护照。
两辆崭新的东风重型卡车,车身喷绘着巨大的红黄相间的“长江通讯千乡计划特供专车”大字和信号塔冲破云霄的火柴人广告,轰鸣着驶来,在狭窄的码头上硬生生挤出一块地方。炽白的大灯,像舞台追光,精准地打在老姜身上,亮得他睁不开眼。
瘦猴跳下车,嚼着口香糖慢悠悠走过去,一脚踹在老姜身边的皮箱上:“老姜老板,这么晚了,还亲自出海抓螃蟹啊?啧,美金馅儿的,螃蟹精吧?”
老姜满脸冷汗,嘴唇哆嗦:“猴子兄弟…放…放我一马…三星逼我的…他们…”
瘦猴根本不听他废话,弯腰捡起散落的一张假护照,啧啧两声:“做得真糙,比咱们四卡神机的塑料壳还次。”他一拍手,几个手下从卡车上哗啦啦往下搬东西——成箱包装简陋却崭新的“夕阳红”功能机。
“知道兄弟们最近在干啥不?”瘦猴指着那醒目的宣传涂装,“千乡计划!这玩意儿,就要铺满七个省的犄角旮旯。各位‘前辈’走得急,替我们把市场空出来了,正好。兄弟们活儿干得很利索啊,谢谢你们提前帮我们清理库存,腾地方啦!”说完,掏出老姜包里搜出的最新款带拍照诺基亚手机,“咔嚓”一声,给瘫在地上的老姜和旁边那堆美金以及崭新的“夕阳红”手机来了个特写。
闪光灯亮起,老姜惊恐地试图遮挡,那张脸在强光和恐惧下扭曲变形。
“把老姜老板和这些…都‘请’回江城,粮票博物馆地下室清净。还有,”瘦猴朝身边手下努努嘴,“这张照片,传给其他那六位老板欣赏一下,告诉他们,跑,是肯定跑不掉的。但要是自己滚回来,在粮票博物馆把事儿交代干净,钱吐出来八成,剩下的两成当分手费,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养老去!不回来?呵呵…”
卡车载着垂头丧气的老姜和那几箱具有讽刺意味的“夕阳红”手机消失在码头夜色中。瘦猴的电话很快打到了雷宜雨的专线上:“宜雨哥,老姜逮回来了,也‘照’了张相给那六个龟孙发了点‘温暖’过去。估摸着…很快会有动静了。”
雷宜雨站在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汉江口工业园灯火如星河铺地。他能听到远方工厂彻夜不停的低吼,是脉搏在搏动。千乡计划,这头被强行催生的巨兽,在巨大的伤痕和巨大的压力下,正艰难而坚定地向着那七个叛逃者留下的废墟疯狂生长。
办公室里只剩下指尖轻叩桌面的声音。手机屏幕亮起,不是瘦猴的后续报告,也不是其他叛逃者的认怂消息。一条极其简短的加密文字出现在屏幕上,来源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代号:
“磐石计划:地磁异常梯度持续攀升,临界点倒计时模型进入预警区间。一级响应预案准备。”
窗外的灯火和手机屏幕上冰冷的警报字样重叠在一起,在雷宜雨深邃的瞳孔里映照出一种奇异的光晕。旧的战争还未完全收场,新的灭顶之灾已在暗处悄然张开了巨口。通讯之网,必须抢在它落下之前,织得足够坚韧,足够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