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工地上的探照灯还在远处的塔吊上亮着,像颗悬在半空的晨星。陈景辰已经把工具包甩在了肩上,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绝缘手套、验电器、卷尺,还有一沓厚厚的安全检查表,边角被反复翻动得卷了毛。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的空气,鼻腔里灌满了泥土和钢筋的味道,这是属于工地清晨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今天可得把所有区域过一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主路低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抢工期的号角吹响后,工地上的工人一下子多了近两百号,机械设备也增加了不少,安全隐患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容不得半点马虎。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还残留着昨晚的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是凌晨一点多,钢结构班组的刘国见打来的,说夜间吊装需要协调照明,他在电话里叮嘱了半天“必须系好安全带”“信号工必须在岗”,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办公区的板房在晨雾里泛着冷白的光,陈景辰先绕到配电箱前,戴上绝缘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里面的线路还算规整,但有几根线的绝缘皮磨出了点毛边,他赶紧掏出记号笔在旁边画了个圈,又在检查表上写下“配电箱线缆需更换绝缘层,今日下班前完成”。
“陈工,这么早就来了?”综合办的小张抱着文件从板房里出来,眼睛还带着困意。
“早起点踏实。”陈景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你们加工区里的灭火器检查了吗?上次说的过期干粉该换了。”
小张一拍脑袋:“哎呀,忙忘了!我这就叫人换。”
“别等‘叫人’,现在就去。”陈景辰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指了指墙角的灭火器箱,“昨天检查时,3号箱的压力已经不够了,真要是着火,就是摆设。”他蹲下身,打开箱门,拿出灭火器摇晃了两下,指针果然指在“红区”。“记着,下午我来复查。”
小张的脸有点红,赶紧抱起灭火器往仓库跑。陈景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抢工期的时候,最容易忽略这些“小事”,可安全上从来没有“小事”。
他接着检查高处作业的防护。办公区旁边搭了个临时脚手架,用来修补板房的屋顶,几个工人正系着安全带往上爬。“安全带高挂低用,别忘了!”陈景辰仰头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晨雾里有点发飘。
爬在最上面的工人挥了挥手:“知道了陈工,天天听你说,耳朵都起茧子了!”
“起茧子才好,说明记牢了。”陈景辰笑了笑,目光却没放松,盯着他们的挂钩一个个扣在立杆上,确认没问题了才往下一个区域走。晨光慢慢爬上来,照在脚手架的钢管上,泛着冷硬的光,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移动的惊叹号。
饲料区的搅拌机正在预热,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陈景辰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粉尘味,他皱了皱眉,往操作室走去。
“李师傅,除尘设备开了吗?”他敲了敲操作室的玻璃。
里面的老李探出头,脸上沾着点灰:“开了开了,刚启动。”
陈景辰绕到设备后面,果然看见除尘管道在往外排风,但滤网明显该换了,排出来的风里还带着细小的颗粒。“滤网下午必须换,你跟材料员苏桦说一声,让他备着新的。”他掏出卷尺,量了量设备周围的防护栏,“这栏杆间距有点大,得加根横杆,不然小孩钻进来就麻烦了。”
“哪来的小孩啊……”老李嘟囔了一句,还是点了点头,“我让焊工下午弄。”
检查到原料仓库时,陈景辰发现墙角堆着几袋水泥,旁边就是配电箱,地面还有点返潮。“谁把水泥堆这儿了?”他的声音沉了下来,“离电箱太近,受潮了容易短路,赶紧挪到那边的干燥区。”
仓库管理员闻讯跑过来,脸上陪着笑:“昨晚卸材料太晚,没地方放,想着临时堆一下……”
“‘临时’也不行!”陈景辰打断他,“安全上没有‘临时’一说,现在就挪!”他看着管理员指挥工人搬水泥,心里的火气才压下去些。这些天抢工期,材料进场跟赶趟似的,乱堆乱放成了常事,可越是这样,越容易出问题。
从饲料区出来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陈景辰的工装后背全湿透了,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步数,已经一万二了,才不过上午十点。工具包里的水壶空了大半,他拧开盖子喝了口,水带着点塑料味,却凉丝丝的,顺着喉咙往下滑,舒服得他眯了眯眼。
最后检查生活区时,陈景辰的脚步慢了些。这里住着近三百号工人,安全隐患更隐蔽,也更关乎大家的日常。他先是看了看消防通道,还好没被杂物堵死;又查了查电动车充电区,充电器都拔了,只有几根孤零零的线垂着——前几天刚强调过“人走电断”,看来是听进去了。
“陈工!”一个工人从宿舍里探出头,“二楼的热水器坏了,能不能修修?”
“我记下来,让电工曾章慎去看看。”陈景辰在本子上写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争吵声,赶紧走了过去。原来是两个工人因为抢着用洗衣机吵了起来,旁边还围着几个人。
“多大点事啊。”陈景辰分开人群,“一人用半小时,轮流来,都着急干活,别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两个工人互相瞪了瞪眼,没再说话。
从生活区出来,陈景辰长长舒了口气,看了眼步数——两万一千步。他揉了揉发酸的小腿,心里盘算着回办公室喝口热水,再把上午的检查表整理一下。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刘国见”三个字。陈景辰心里“咯噔”一下,按下接听键:“喂,刘工。”
“陈工!生活区停电了!”刘国见的声音带着点急,“刚要准备加工材料,一下子就黑了,你赶紧叫电工来看一下啊!这么多工人等着干活,耽误了下午上工,可不是小事!”
“好的好的,我马上安排!”陈景辰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哄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抱怨。他挂了电话,立刻拨通了电工曾章慎的号码,手指因为着急有点抖:“曾工,生活区停电了,你赶紧去看看,是不是电缆出问题了,或者哪个开关跳了。”
“行,我这就过去。”曾章慎的声音带着点睡意,估计是刚从工地回来歇脚。
挂了电话,陈景辰总算松了口气,转身想进办公室,刚抬脚,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混凝土班组的王师傅。“陈工!我们这边用水不够了,洒水车还没来,混凝土快干了,你赶紧催催送水的!”
“好好好,我这就打!”陈景辰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工具包的带子,指节都发白了。他赶紧翻出洒水车司机的电话,拨过去时,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发紧:“张师傅,你到哪了?混凝土班组等着用水呢,麻烦快点!”
“快到了快到了,路上有点堵车。”电话那头传来汽车鸣笛声。
挂了电话,陈景辰才发现自己还举着保温杯,刚才急着打电话,压根没来得及喝。他苦笑了一下,拧开盖子想抿一口,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这次是苏桦。
“景辰,钢结构那边的吊装设备有点异响,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我刚检查完那边啊……”陈景辰的头有点晕,“具体哪响?是电机还是钢丝绳?”
“好像是电机,他们不敢开了,等着你呢。”
“行,我这就过去。”陈景辰把保温杯塞进工具包,拉链都没拉严就往现场跑。阳光刺眼,他眯着眼往前冲,感觉脚下的路有点晃,像踩在棉花上。
从钢结构那边回来时,陈景辰的步数已经两万八了。曾章慎打来电话,说生活区的电是总开关跳闸了,已经合上了;洒水车也到了,混凝土班组的水接上了;吊装设备的异响是因为缺润滑油,加了点就好了。
“都解决了就好。”陈景辰靠在办公室的门框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想坐下来歇会儿,屁股刚沾到椅子,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黎伍伟。
“景辰,下午有批新工人进场,你安排下三级教育,四点前必须完成,晚上他们要上夜班。”
“四点?”陈景辰看了眼表,已经两点半了,“行,我这就准备课件。”
挂了电话,他认命地打开电脑,屏幕上的字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里全是血丝。窗外的太阳开始往西斜,把办公室的影子拉得老长,工地上的噪音依旧震天响,却好像隔着一层膜,听得不那么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