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场项目的安全办公室里,铁皮柜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五点,指针在“安全第一”的标语牌下缓慢挪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在数着陈景辰心里的忐忑。他攥着手机的手心沁出了汗,屏幕上彭泽超那句“等你消息”的消息还亮着,像颗悬在半空的星,既明亮又遥远。
“师傅应该快回来了。”陈景辰对着空荡的办公室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上的安全台账,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卷。这本台账记录着他三年来的工作轨迹——从镇雄项目的见习笔记,到牛场项目的隐患整改记录,每一页都浸着汗水,也藏着他对这份工作的敬畏。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是李高德的劳保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陈景辰“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根绷紧的弦突然断裂。
“师傅。”他的声音有点发紧,目光紧紧盯着门口。
李高德推门进来,安全总监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眉头拧成个疙瘩,军绿色的工装外套沾着些尘土,大概是从现场直接过来的。他把安全帽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惊得陈景辰心里又是一紧。
“坐吧。”李高德的声音低沉得像压着块铅,他拉开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着。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窗外塔吊转动的“咯吱”声,还有远处工人下班的喧闹声,衬得这里格外安静。陈景辰坐在对面,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像面鼓,在空旷的房间里咚咚作响。
“我去找领导了。”李高德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安全台账上,像是在研究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跟他们说了彭泽超那边的事,也说了你的想法。”
陈景辰的手指紧紧攥着裤子,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他……怎么说?”
李高德叹了口气,把烟凑到嘴边,又放下,像是有天大的难处。“景辰啊,”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种陈景辰从未见过的复杂,有惋惜,有无奈,还有点愧疚,“这事……恐怕不太乐观。”
“我就知道。”陈景辰的心沉了下去,像被扔进了冰窖,从头凉到脚。他早该想到的,直管部向来把人“钉”在岗位上,尤其是他这种能独当一面的安全员,想动地方,难如登天。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出面的是李高德。这位在直管部干了二十多年的安全总监,从钢筋工一步步做到现在的位置,赵经理当年还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怎么也得给点面子。
“直管部经理和书记说,牛场项目正收尾,安全这块离不了你。”李高德的声音更低了,他避开陈景辰的目光,看向窗外,“他说,彭泽超那边要是缺人,让他们自己招人,咱们直管部的人,不能说调就调。”
“就因为这个?”陈景辰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火气从心底窜上来,“收尾阶段怎么了?现场的隐患都整改得差不多了,郑丽华也能顶上,我走了,项目照样转!”
他想起自己为了这个项目熬的夜,想起那些被晒脱皮的日子,想起季度考核时被推出来做检讨的委屈——他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不想被当成块可以随意摆放的石头,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挪,从没人问过他想往哪里滚。
“你小声点!”李高德皱起眉,声音里带着点急,“这是公司规定,跨直管部调动本来就难,更何况你是项目骨干。”
“骨干?”陈景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还有点说不出的悲凉,“师傅,您摸着良心说,我这些年在直管部,算不算骨干?抢工期的时候,我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安全、文明施工、材料看护,哪样没干?考核倒数让我一个人检讨,我认了;让我干那么多分外的活,没加一分钱,我也认了!现在我想换个岗位,干自己喜欢的事,他们凭什么拦着?”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后脖子的脱皮处被汗水浸得发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不是要跳槽,只是想换个岗位,去干党务干事,去写东西,这有错吗?”
李高德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太了解这个徒弟了,看着他从个白净瘦弱的学生,变成晒得黝黑、眼神坚毅的安全员,知道他骨子里的韧劲,也懂他藏在心底的那点文气。
“景辰,你听我说。”李高德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劝慰,“领导也是没办法,上面压得紧,项目上人手确实紧张……”
“紧张?”陈景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预算科的陈天华天天准时下班,技术部的张飞子一周没来现场,他们不紧张,就我紧张?师傅,您别替他们找借口了,他们就是觉得我好用,好欺负!”
李高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文件夹掉在地上,文件撒了一地。“你怎么跟师傅说话呢?”他的声音也高了起来,眼里却闪过一丝痛楚,“我难道不希望你好吗?我跟领导磨了两个小时,好话歹话说尽,他们就是不同意!”
陈景辰看着师傅激动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委屈。他低下头,声音哽咽着:“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故意的……”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把两人的身影拉得扭曲而孤寂。
李高德蹲下身,默默捡起地上的文件,一份一份放进档案盒里,动作缓慢而沉重,像在捡拾那些无法挽回的希望。他把文件塞进盒里,抬起头,眼神里的挣扎终于变成了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