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恩推开家门,脚步重了些。
他今天在课堂上被一个研究生气得不轻——对方在复调作业里加了“情绪表达式”,结果写成了一首披着古典皮的赛博朋克协奏曲。他讲了三遍,人家还在坚持“我这是创新”。
“创新……创你个头啊……”林恩一边换鞋,一边低声呢喃,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
鞋刚脱完,他环顾客厅,皱了下眉——这地方,比课堂还乱。
地板上散落着速写本、颜料管、画笔,几张未完成的分镜插图正压在钢琴椅上。他最爱的那架斯坦威旁边,居然立着一块被布盖住的画板,像个插队进来的艺术外星人。
林恩站在原地,沉默两秒,深吸一口气,解开衬衫袖扣。
他一烦躁,就喜欢收拾东西。
以前这个家里整整齐齐,甚至有点冷清。可自从邱白搬进来——哪哪儿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慌乱又温热,像个打翻的调色盘。
林恩低头笑了笑,自言自语:“认识他之前……这个家可一点温度都没有啊。”
他弯腰捡起沙发边的调色盘,开始把客厅一点点整理干净。动作从容,有条不紊,像指挥一支收纳小夜曲。
也就在这时,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邱白回来了。
“啊啊啊,好渴!”邱白咕噜咕噜喝下一整杯水,才抬起头看到林恩蹲在沙发前,抱着一堆散乱的纸张在整理。
“先生……我来帮你吧!”
他把水杯一搁,飞快地换鞋冲过来
林恩抬眼看他一眼:“先不说你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喊我,而是喝水——”
“我刚忙一下午,快渴死了嘛!”邱白委屈地坐在他身边,开始帮他收拾。
林恩嘴上没说话,动作却放慢了。两人一起慢慢地把画具分类,几本速写本整齐地叠起来,林恩忽然皱了下眉,抽出其中一本墨绿色封皮的速写本。
他眼角一挑,熟门熟路地翻开了第一页。
“这本我怎么没见过?”
“啊?”邱白低头一看,瞬间变了脸色。
那是他的“私人练习本”。
第一页是林恩半侧身,衣服……显然是没有穿的。笔触干净利落,线条流畅,肌肉轮廓清晰,甚至……有些“细节”精致得让人脸红。
林恩眨了眨眼,笑了:“啧啧啧啧啧啧——”
“卧、槽!”邱白一把扑过来,想把本子抢回去,“这个本子怎么在这?!!”
林恩抬手躲开他,翻到下一页,那是他侧卧在床上熟睡的模样,背部肌肉线条清晰,腰部被轻描淡写地刻画,写着一行小字:
“晚上十一点三十,刚洗完澡,他不知道我在看他。”
“嗯?”林恩侧头看他,“你还在偷看我?”
邱白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快跳起来:“不是偷看,是观察练习!观察!观察结构!”
(他一边抢,一边嘴硬)
林恩一边躲一边笑得肩膀都在抖:“你这结构画得可真生动,‘细节’部分格外用心啊,学生。”
“林恩你放下——!!”
林恩终于被他扑住,邱白趴在他身上喘气,脸贴着他胸口一动不动。
“你知道你在画我什么吗?”林恩低头,声音压得极低。
“……知道。”邱白嘟囔了一句,声音软得像撒糖:“我在画,我喜欢的人啊。”
林恩愣了半秒,抬手揉乱他的头发:“那你下次可以画我穿衣服的样子吗?别老让我在纸上‘裸奔’。”
“……你穿衣服我还画什么啊?”
“啧。”
“要不……脱干净点?”
林恩:“邱白。”
邱白:“……老师我错了。”
当然,邱白还是没有抢过林恩,直接放弃挣扎。
林恩一页页地翻着那本墨绿色速写本,笑容已经从一开始的挑眉,变成了彻底的乐在其中。
“啧,”他低头,又翻过一页,“这么精彩的画面,我怎么能错过。”
画风逐渐变得……过于详细。
起初只是他一个人的裸背、睡颜、半倚着椅子的线条写生;但再往后,画面多了另一只手、另一具身体——甚至某些姿势已经不能再用“写生”来描述了。
直到林恩翻到那几页分镜——
画里,是他脸颊泛红,头偏向一边,嘴角还张着喘息的样子。线条精细得像在描绘情欲本身,连胸膛起伏的节奏都能被捕捉出来。
他啧啧地笑着:“原来你们学画画的,都这么爱画不正经的图?”
—
邱白见抢不过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一摊:“你就当……为艺术献身了嘛。”
林恩合上本子,敲了敲封面:“那我这献身,给得有点大。”
“都被你给压了。”
—
邱白眼睛一亮,立刻顺着话头笑得一脸得意:“床上压不过你,纸上过过瘾不行吗?”
林恩愣了愣,然后眨了眨眼,慢慢地凑过去。
“你说得也对啊。”
他低头在邱白耳边轻轻说,“纸上都画得这么熟练了,下次我们不如复现一遍,看看你‘观察结构’准不准。”
—
邱白的脸立刻红了,涨得通红,直接扑过去想堵住林恩的嘴:“别说啦别说啦卧槽——”
林恩笑着倒在沙发上,顺势把他搂在怀里:“行啊,下次我来画你,看你到底哪里最先软。”
邱白听到林恩的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靠着沙发,眼神像猫一样懒懒地溜过去:“对了,林老师。”
林恩正喝着水,侧头看他:“嗯?”
“你不是说过你也会画画吗?”邱白支着下巴,“但我一次都没见你画过欸。”
林恩顿了顿,把杯子放下:“我确实会。不过……大多数时候,是烦躁的时候随手画的,画的也都是些不太现实的东西。”
“那你现在不是烦了吗?”邱白笑,“今天不是被学生气得不轻?”
“……”
“速写本你手上就有,快快快,画一幅!”
他像个小孩一样催促着,一边把那本“藏满不正经速写”的本子重新推回林恩手边,“我不笑你,真的。”
林恩看着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叹了口气,但还是低头摸了摸口袋,从里头掏出一支黑色钢笔。
“……你还真想看啊?”
“当然!”
林恩没说话,只是翻到一页空白纸,手腕微转,笔尖落下。
他没有起稿、没有构图、没有打底线,直接用笔走线。
线条初看时杂乱无章,但慢慢地,轮廓便浮现了出来。
他画得专注,眉头轻蹙,整个人沉进了一种很少被邱白见过的静气之中——那种仿佛作曲时才会出现的安静气场。
邱白盯着他看,竟一时忘了说话。
不一会儿,林恩停了笔,把速写本推向他。
纸上是邱白,抱着一只速写本坐在沙发上,头发微乱,姿态随性却带着一点懒洋洋的贵气。
画风和邱白那种专业写实不同,更松散、更多留白,线条像是用乐句勾勒的,不够精准,却克制而优雅。
“哇哦。”邱白盯着画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你把我画得好帅啊。”
林恩勾唇,略得意地抬眉:“那当然。”
“不过……”邱白眼神一转,故作挑剔,“还是得批评一下。”
“?”
“你这个型画错了。”他抬手比了比,“我的手哪有这么大嘛?”
林恩挑眉:“那……邱老师要不要帮我改改?”
邱白看着那双比现实中夸张了一些的手,忽然收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
他抬头看林恩,声音轻了一点,却带着认真。
“这样就已经很完美了。”
—
于是,在那本曾充满“不正经练习”的速写本中,悄悄多了一页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品——
用钢笔勾勒出的少年,坐在沙发上抱着本子,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写生,也像是在等待谁的爱意落下。
页边没有标题,没有注释。
只有下方一行小字,是林恩写的:
“你坐在那里时的样子,我看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