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砚舟的车拐进剧组地下车库时,顾疏桐正对着车窗哈气,在蒙着雾气的玻璃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狐狸。
“像不像你上次NG时气鼓鼓的样子?”她侧头冲副驾驶座上的裴砚舟笑着问道,却见他盯着后视镜皱起了眉头。
“钱进那辆宾利停在c区最里面。”他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说道,“平时他八点半前肯定就溜回家哄女儿了,今天这么晚还在——”
“有事。”顾疏桐替他把话说完,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猜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是好事,他不会把车停得离电梯口那么远。”裴砚舟推开车门,夜风吹得他藏青色西装的下摆呼呼作响,“走,先去技术组。”
剧组大厅的电子屏上还跳动着“《红妆》官方预告23:58:12”的倒计时,灯光组的小宋抱着反光板从他们身边跑过,发梢上沾着金粉:“顾老师!裴导!刚才钱总把器材室的门反锁了,说要跟你们谈重要的事!”
顾疏桐和裴砚舟对视了一眼,脚步同时加快。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暖黄色的灯光,钱进的声音夹杂着茶盏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传了出来:“……加戏不难,我找了个顶流明星,他自带热搜体质,保证预售票房能破五亿。”
裴砚舟的手指刚要敲门,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钱进端着的茶盏晃了晃,褐色的茶汤溅在了他熨烫得笔挺的西装裤上,晕开了一个深褐色的圆斑。
“疏桐,砚舟,来得正好!”他扯了扯领带,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我刚想到个好主意——”
“给《红妆》加塞流量明星。”顾疏桐打断了他的话,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清脆利落的声响,“钱总,您上个月在庆功宴上还说‘艺术要纯粹’,这才过了几天啊?”
钱进的喉结动了动。
他转身从茶几上抽出一份文件,封皮上印着某娱乐公司的烫金标志:“是资方要求的。他们投了三千万,要带自家艺人进组。”他用指尖点着文件的第三页,“就加三场戏,不影响主线剧情,片酬我来谈——”
“不影响主线?”裴砚舟突然笑出了声,伸手抽走文件,翻到人物小传那一页,“《红妆》讲的是民国戏班头牌在动荡年代坚守戏魂的故事。您要加的这位‘顶流’,人设是现代偶像,突然出现在1937年的戏园子里?唱说唱给老班主听?”
钱进的脸涨得通红:“可以改背景!让他演海外归来的戏迷——”
“那他的唱腔得过关。”顾疏桐插了话,指尖轻轻敲在文件上,“您找的这位,我记得上个月在综艺里唱《穆桂英挂帅》,把‘猛听得’唱成‘懵听得’,被戏迷骂上了热搜。”她抬眼时眼尾微微挑起,“钱总该不会觉得,《红妆》的观众比那群戏迷还好糊弄吧?”
器材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电子屏倒计时的“滴答”声。
钱进突然扯松领带,瘫进沙发里:“我也不想这样啊!资方说要是不同意,明天就撤资。”他摸出手机划拉了两下,递到两人面前,“您看,这是他们刚发的邮件,撤资声明都拟好了。”
顾疏桐扫了一眼邮件内容,指尖在身侧蜷成了拳。
裴砚舟凑过来,突然伸手按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面料传了过来,像个小太阳。
“撤资?”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场记板,拍得“啪”的一声响,“《红妆》的投资里,顾老师个人跟投了两千万,我抵押了巴黎那套公寓,陈涛老师推掉了三部戏,于洋把儿子的教育基金都垫进来了。”他转头看向钱进,眼尾微微上扬,“您觉得,是资方的三千万重要,还是我们这群疯子的十年心血重要?”
钱进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是资方的视频通话。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喉结动了动:“你们……真要硬扛?”
“不是硬扛。”顾疏桐突然蹲下来,与他平视。
她卸了妆的脸素净得像张宣纸,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钱总,您记不记得开机那天?老班主的扮演者张爷爷,八十岁了,在雪地里跪了三小时,说‘戏比天大’。”她伸手碰了碰他西装上的茶渍,“我们不是要跟资本作对,是要告诉他们——观众想看的,从来不是靠流量堆砌起来的垃圾,而是能让人掉眼泪的好故事。”
钱进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抓起手机按断了视频通话,又翻出微信点进群聊:“我现在就跟资方谈。”他抬头时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跳动着,“大不了……大不了我把给女儿攒的嫁妆钱垫上。”
顾疏桐和裴砚舟走出器材室时,电子屏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23:50:01”。
走廊尽头传来跑动的声音,顾晓月抱着一摞应援牌冲了过来,发梢上沾着亮片:“姐!我刚联系了戏迷后援会,他们说要在预告发布的时候刷‘红妆不掺水’的话题!”她晃了晃手机,“何敏姐也发了微博,说‘流量能买热搜,买不来观众的眼泪’,现在已经上实时热搜第三了!”
裴砚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于洋在群里说,要是资方撤资,他就把自己那台用了八年的摄影机卖了——陈涛老师回复‘算我一份,我那套传家的武戏道具能当’。”他转头看向顾疏桐,眼里的光比头顶的射灯还要亮,“你看,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扛。”
顾疏桐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屏幕上又是一条匿名短信:“这只是开始,你们还没赢。”
裴砚舟凑过来看了看,伸手把她的手机揣进自己口袋:“明天预告发布的时候,我让人把这条短信投到大屏上。”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让所有人看看,我们的对手有多心虚。”
走廊尽头的电子屏突然“叮”的一声,倒计时跳到了“00:00:00”。
《红妆》官方预告的前奏音乐轰然响起,顾疏桐在音乐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戏里的唱段:“戏魂这东西,压不垮,烧不尽,风一吹——”
“又活了。”裴砚舟替她把这句唱词接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在一起,像两棵并肩而立的树,根须在地下紧紧缠绕着。
顾疏桐望着他西装口袋里若隐若现的“红妆”暗纹,突然笑了:“裴导,你说我们接下来,该防着谁?”
“管他是谁。”裴砚舟捏了捏她的手,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的电子屏,那里正放着预告里她穿着红丝绒礼服的镜头,“反正……我们的主场,才刚刚开始。”
手机在他口袋里再次震动起来,是何敏的消息:“资方松口了,说尊重创作。”
顾疏桐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但威胁还在。”
裴砚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一句承诺:“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
“顶流御姐,和她的疯批导演,从来不怕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