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一做,简玉书的病好像瞬间就好了。
吃完了早饭,他立刻就去翻起了衣柜。
里面有好几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羊毛大衣。
他挑出两件展示给林萋萋,“这两件都是新的。”
“我是穿左边的,还是穿右边的?”
林萋萋眼前一黑,还一黑。
这两件明明黑的一样一样的,还要挑出个左边右边来?
但看着简玉书这么兴致勃勃,她又不忍心扫兴。
就指了指黑的更顺眼的那件。
“这个吧,挺帅。”
简玉书认真地把她选中的这件挑出来。
然后,又取出了两件几乎一模一样的驼色高领羊毛衫。
林萋萋跟玩大家来找茬一样,给他选了一整身衣服。
简玉书昨晚出了一身的汗,跑去洗澡。
林萋萋看着沙发上的衣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看见衣柜里有一条连吊牌都没剪的大红色羊毛围巾。
一看就是别人送的。
林萋萋拿出来,剪掉了吊牌,放在了简玉书那身衣服上。
完美,就缺了这点年味。
等把自己收拾好了,简玉书看看沙发上的衣服,对着那条红围巾皱起了眉。
他一直都是穿素色的衣裳,大红这种颜色几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这个…”简玉书犹豫着开口,“真的要戴吗?”
林萋萋扬扬眉尾,“哪有人过年不穿红的?”
“无论如何,也要图个好彩头。”
简玉书还在跟围巾相面。
林萋萋抽过他手中的围巾,笑着说,“低头。”
简玉书那一直高昂的头颅,就真的低了下来。
林萋萋垫着脚尖,给他戴上了这条红围巾。
还顺手理了理衣领。
简玉书忽然觉得这抹红色,也变得挺顺眼了。
很鲜亮,不错。
两人从简玉书家离开,并没有直接去林萋萋家。
简玉书把家里所有的侨汇劵都搜刮了一遍。
坐在车上的时候还在说,“可惜,就剩这么一点了,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林萋萋看着他塞进口袋里的那厚厚一叠。
这还叫一点吗?
买三,五台彩电都够了吧。
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华侨商店门口。
林萋萋和简玉书还没进门就碰上了有人在争吵。
其中居然是两个熟人。
郝雅洁穿着满是油污的旧衣服,推着小餐车,在华侨商店门口摆摊。
之前京城来的视察的领导,走之前打了个报告。
将郝父公器私用,挪用公共财产的事情告了上去。
在组织调查郝父的时候,孟子平和郝雅洁领证结婚了。
本来打算筹办一场大型的婚礼,还要买一座新房子。
可就在郝雅洁兴奋地去看婚纱的时候。
传来了郝父被停职的消息。
这么一查,郝父身上可不单单只有小餐车这一件事。
他从招待所薅了不少羊毛,要是吐出来了,就只是革职。
要是不吐,人都可能要进局子。
为了保住郝父,郝雅洁的婚礼办不了了。
新房子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自家房子也割了一半租出去了。
就连她和孟子平订婚的时候,买的那对手表都卖了。
郝雅洁干脆就住到了孟子平家。
孟子平是上了林业系,心灰意懒地失去了学习的动力。
奖学金更是半毛都拿不到。
家里只剩下这小餐车可以用来摆摊。
但现在可没人给郝雅洁做了。
一切她都得亲力亲为。
为了买到更便宜的菜,凌晨四点就去菜市场。
晚上回家还要把附近的菜市场都搜刮一边,捡些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
这会她头发随便地扎在脑后,满脸蜡黄和疲惫,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正满脸赔笑的,被一个客人指着鼻子骂。
“你卖的这是什么破烂东西!”
“我昨天拿回去发现菜叶子都烂了。”
“你必须给我赔钱,赔十倍!”
郝雅洁低着头,“对不起,对不起。”
“您看我们这也是小本买卖,要不我再送您一份新的怎么样?”
客人嫌弃的皱皱鼻子,“新泔水和旧泔水有什么区别?”
“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吧,就这水平,小心哪天吃死了人,让你偿命。”
“你给我退钱算了。”
“好好好。”郝雅洁在自己那看不出原色的围裙兜里掏出几个毛票,递给客人。
那人留下一个白眼和一句,“大过年的,真晦气!”
“要不是‘家乡菜’放假了,我也不至于吃这个。”
孟子平从马路牙子上站了起来。
手里夹了一根劣质香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染上了抽烟的毛病。
他瘦得两颊凹陷,眼睛凸出来,远远看上去就很凶。
哪里还有高中时那副儒雅高才生的样子。
他面色阴沉地询问郝雅洁,“我下学期的住宿费和生活费赚到了吗?”
郝雅洁忽然爆发了,“你一天天的什么都不干,家里就指望我一个人赚钱。”
“赚到了吗?赚到了吗?”
“天天问!”
“你自己怎么不去赚?!”
“钱有那么好赚的吗?”
她天天洗菜,大冬天的手在水里泡得都生了冻疮,肿得跟个萝卜一样。
还要推着小餐车,在寒风里一站一整天。
要是碰上刚才那种难搞的客人,时不时就要被骂。
可孟子平呢?
什么都不干,只需要在家学习,剩下的就是伸手要钱。
孟子平也冷笑一声,“这不是结婚的时候说话的吗?”
“你掏钱供我上大学,我才会娶你这个破鞋。”
“郝雅洁你不会忘了吧?”
破鞋两个字,瞬间戳中了郝雅洁的神经。
她扑向孟子平,疯狂地拍打,“你说谁是破鞋!”
“你说谁是破鞋?!”
孟子平后脑挨了一下,‘啪’的一巴掌就冲着郝雅洁被冻出高原红的脸上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十分用力,郝雅洁的脸立刻就又红肿了几分。
孟子平扇完一巴掌还不过瘾,又一脚踹到了郝雅洁的肚子上。
郝雅洁吃痛倒地,捂着肚子,又被孟子平薅住了头发。
恶狠狠的咒骂,“黑子这人你认识吧?”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郝雅洁你好本事,别人把你睡了,你栽赃我接盘!”
“你给我戴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不是破鞋是什么?!”
郝雅洁被孟子平晃得头晕眼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孟子平却又停手了。
郝雅洁听见他喃喃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林萋萋?”
郝雅洁眼底充血,模糊的视线顺着孟子平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上,下来两个人。
男的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黑色西装裤,全身唯一的亮色就是脖子上那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
在通身的贵气中,添上了一丝过年才有的喜庆。
女的则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掐腰长款羊毛大衣。
大衣的下摆垂到小腿肚,里面露出一截黑色长裙的裙摆。
两人的衣服像是故意搭配过似的,那么般配。
正是简玉书和林萋萋。
再仔细一看,简玉书像是握住了林萋萋的手,将两人的手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孟子平和郝雅洁都盯着这两个身影。
甚至连架都忘了继续吵。
看见林萋萋和简玉书牵着手走进了华侨商店,两人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
也爬起来追了上去。
躲在华侨商店门口偷看。
华侨商店,在郝父还是招待所所长的时候,郝雅洁也曾经去逛过。
那时她拿着高价跟别人换来的侨汇劵,买了一盒进口的瑞士莲巧克力。
让林萋萋羡慕了一个学期,她一颗也没分给她吃。
可现在,华侨商店里的东西,别说买,就是逛她都不敢逛。
她像样的衣裳,都在黑市卖了还债了。
就眼下这副穷酸样,怎么进华侨商店。
眼见这简玉书先带着林萋萋在首饰柜台,挑选了一条珍珠项链,一副珍珠耳钉。
又去手表柜台,选了一块男表。
最后在食品柜台买了三盒瑞士莲。
又买了三桶麦乳精。
最后还买了几袋大白兔。
在购买大白兔奶糖的时候,两人还相视一笑,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孟子平和郝雅洁同时攥紧了拳头。
真后悔呀!
一个后悔自己当时要是没有为了一块手表就扔了林萋萋。
那么现在也许就是自己带着林萋萋在华侨商店里买手表了。
另一个后悔,要是当时没去招惹孟子平,也没去算计林萋萋。
也许她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此时此刻也能在华侨商店里买着珍珠项链和进口巧克力。
见林萋萋和简玉书买完了东西要出来,孟子平和郝雅洁又同时躲进了阴影里。
只能痴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她还在太阳下,活得那么明媚。
而他们已经成了阴沟里的老鼠,再也见不得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