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七月初三,大同左卫所的粮仓里腾起湿霉味的雾气。百户长王疤脸抠开裂缝的墙泥,指尖沾了层蓝汪汪的粉末,凑近鼻尖一嗅——竟是掺了白磷的赈灾粮[1]。他踉跄退到院中,看见晾晒的谷堆里钻出密密麻麻的潮虫,虫壳在烈日下折射出青铜冷光。
“陆大人!屯田册是假的!”亲兵撞开签押房门时,粮官已悬在房梁上晃荡,舌根压着半张洒金笺,工部侍郎的朱批墨迹未干:“腊月丙午,拨磷粉三千斤赈山西饥荒。”
子时阴雨,代王庶子柳岳的马车碾过卫所后山的乱葬岗。他攥着舆图跳进废弃矿洞,岩壁上渗出的磷火照出个柏木柜台——幽冥当铺的龙玺印正在青苔间泛着血光。
“典当物:大同两万四千亩军屯田的地脉精气。”柳岳的玉带钩刮过柜面,舆图豁口处露出永安渡槽的标记。
掌柜的影子在磷火中摇晃:“所求何事?”
“要一场‘砂雨’。”柳岳牙缝里挤出冷笑,“让瓦剌骑兵经过白登山时,马肺里长满石英砂!”
当票的甲骨文渗进松木纹路时,洞顶突然坠下碎石。半块残碑砸在柳岳脚边,碑文“不可移动文物”五字被血垢糊住——正是县志里记载的明代屯田界碑。
三日后,白登山西麓。瓦剌先锋阿剌知院的战马突然跪倒在地,鼻孔喷出带血的砂粒。他暴怒地劈开马腹,见脏腑里嵌满晶莹的石英砂,砂粒间还黏着未消化的糜子壳。
同一时刻,大同卫的军户正疯抢田垄间的“神砂”。老农李驼子扒开冒热气的土层,抓起的砂石竟在掌心突突跳动:“砂里有活物!”他孙子突然惨叫——砂粒钻进指甲缝,在皮肉里凝成蓝紫色结晶。
陆炳的快马冲进卫所时,撞见柳岳的亲兵在焚尸。焦黑的脚踝上拴着铁链,链头锁着半截渡槽石兽。“是修永安渡槽的匠户。”随行医官扒开灰烬,露出胸腔内完整的石英砂肺,“砂毒入骨前……他们被活埋献祭了。”
七月十五中元夜,陆炳带人撬开永安渡槽的闸门。月光下,青石槽壁浮出蛛网般的血丝,中央嵌着柳岳的玉带钩。
“开闸!”力士抡锤砸向机括的刹那,渡槽石兽的眼窝突然淌下泥浆泪——二十年前被活埋的匠户怨气,正顺着槽渠灌入军田。整片田垄如沸水翻腾,石英砂裹着尸骨喷向夜空!
柳岳在别院狂笑:“砂雨即成……”话音未落,瓦片突然迸裂。带着磷火的砂瀑倒灌进屋,他裸露的皮肤瞬间鼓起蓝泡。更骇人的是窗外田野——砂粒在空中凝成巨碑,碑文竟是洪武年间被代王府强占的军户姓名!
幽冥当铺的柜台从沸腾的砂池里浮起。掌柜的指甲敲了敲染血的玉带钩:“您典当军田时,可没说里头夹着七百亩赈灾田。”
柳岳扒着柜沿嘶吼:“砂雨为何反噬!”
“三不收的规矩忘了?”掌柜的影子指向窗外。砂粒凝结的巨碑下,李驼子正将孙子泡进醋缸——少年胸腔已透明如水晶,砂粒在心脏表面拼出“不仁”二字。
柳岳突然僵住,他腰间玉佩“咔”地裂开,露出里面干枯的稻穗——正是他克扣的赈灾粮种。
“贪赈粮者属‘不仁’,谋军田者属‘不忠’。”掌柜的龙玺重重盖下,“双罪并罚,收汝代王府三纪阳寿!”
黎明时分,白登山浮砂蔽日。瓦剌大军在砂暴中迷失方向时,大明二十万援军正踏过苏醒的田垄——地里的石英砂突然化作清水,枯苗以肉眼可见速度返青。
代王府地动山摇。柳岳在卧房化作一尊砂像,掌心紧攥的半穗稻谷骤然发芽,根系扎进他眼眶。院外传来陆炳的冷喝:“查抄逆产,田地尽归军户!”
砂暴散尽时,永安渡槽畔矗起新碑。碑阴刻着当日被活埋的匠户姓名,碑阳却无字——每逢阴雨便有血砂渗出,隐隐拼成“土木堡”三字……
幽冥档案·卷五·第六十九契
当票编号:正统甲子·柳字捌壹
典当物:大同军田两万四千亩地脉(含赈灾田七百亩)
所求:白登山砂雨诛瓦剌
代价:代王府削寿三纪;千名军户砂毒缠身
星应:危宿陨落,主边关大疫
违约罚则:砂毒反噬,碑显天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