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科长询问的目光,手下稳定了情绪,继续汇报,“校方和同学的回忆都显示,她去省会检查后,表示要在当地找实习单位,同时联系毕业去向。这个在她们同学中间很正常,本来大四第二学期基本就是给应届生找工作的。调查显示,她当时买了一张菲律宾廉价航空公司的机票去了马尼拉,手机订单显示其后续去了科隆岛呆了好几个月,甚至未能赶上正常的校园招聘和照顾类的体制内的毕业分配。但因为是烈士子女,还是在其返校说明情况后,通过军抚部门协调,根据其本人意愿,去了敦煌县电视台做主持人,给予了正式编制。还曾因此在单位内部造成误解,不少人以为她是因为关系和美貌被特殊对待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被移花接木给掉包了呢?这说明我们的情报体系有很大的漏洞啊。查,先从菲律宾查起,新罗和安南也要同步。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对手的临时起意。先按照这个思路去推理”。
前世的王月生正携美同行在从鸡街到冷泉驿的路上。队伍焚香祭马神,马铃系红布避邪。沿鸡街盐仓石径西北行,看到法国造铁路勘测旗插于道旁,马队绕行以免那些法国人无事生非。途中在路边茶棚打尖吃饭时,发现汉苗混血的老板娘的煎豆腐的香味非比寻常。见王月生好奇地凑了过去,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者黑嫫嘴里讥讽着“哟,想吃老板娘豆腐了”,脸上却无愠色,反而也兴致盎然地跟了过去。
豆腐是二人很熟悉的石屏豆腐。这种豆腐用石屏当地的古井“酸水”点制,天然含镁离子,无需石膏卤水,成品细腻如脂,可切片不散,煎后外脆内糯,有淡淡焦糖香。这个年代,石屏豆腐经盐马古道远销东南亚,耐储运的特性使其成为马帮必备干粮,故有“马背上的白玉”之称。但更加吸引二人的是一种很少在云南闻到过的油的香味。
老板娘见二人是识货的,便笑着告诉他们是漆树籽油。二人大为惊讶,因为滇南野生漆树含漆酚,人碰上很容易过敏,它的树籽也普遍认为不可食用。老板娘却不藏私,告诉二人漆树籽需先晒干、去壳,然后埋入彝家火塘灰烬三日,祛除表层漆酚;然后经石磨冷压,冷压后的粗油与含鞣酸的哀牢山苦茶同煮,沸腾时将含残余毒素的浮沫舀除,直至油色澄澈如琥珀。王月生当晚还在后世检索了一下,发现漆树籽含油率约30%,处理得当的话,油色金黄透亮,带淡淡松木香,烟点高达260c,极适合煎炸。但后世的信息也都再三提示,这种油的处理需要极纯熟的技巧,一般人操作不来,容易中毒。
老板娘先将石屏豆腐切成寸方薄片,轻撒盐井粗盐腌半刻钟,逼出水分。然后用铸铁鏊子,漆树籽油烧至竹筷插入起细泡,豆腐逐片滑入,煎至两面金壳微皴,内里仍颤如凝脂。起锅前喷撒野花椒粉与火烧干椒末,激出滇南特有的“糊香”。出锅后,搭配薄荷叶、折耳根、腐乳蘸水食用。吃到口中外皮酥脆如纸,内里绵软鲜嫩滑润,还有爆浆感。漆油带来坚果焦香与微微苦韵与豆腐的清淡形成对比,类似后世有些饭馆的“茶香排骨”。
王月生也是云南人,感觉老板娘的手法不似纯正的云南范,反而有些法式煎炸的做派。随口一问,老板娘居然大方地承认她男人是滇越铁路法籍勘测队逃兵。王月生好奇地问她男人是否在,想邀来聊聊。毕竟自己也在法国呆过不短时间。老板娘很无所谓地向茶棚后面喊了一句什么,一个裹着缅寺旧袈裟的男人从岩缝里钻出,他的左耳缺了半块,右颊留着被火燎伤的疤,操着夹杂法语尾音的云南土话向几人问好。
王月生后来既后悔又庆幸当时在茶棚多嘴问了一句,结果见到了老板娘的男人。庆幸是此人给了他一个契机,后悔的是,王月生没想到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了一个如此令人难以接受的故事。
这个男人叫保罗·杜兰,24岁,巴黎美术学院最年轻的风景画金奖得主。带着对“艺术服务于文明”的憧憬,被殖民政府宣传的“印度支那铁路复兴计划”打动。承诺的月薪500法郎相当于巴黎中产教师年薪。参与“东方文明工程”的荣誉,让他登上了开往西贡的蒸汽船。直到他站在北圻省嘉林渡口的泥泞中,看着监工用铁棍驱赶浑身赤裸的越南劳工扛起30公斤的枕木时,才意识到自己踏入的是人间地狱。
从广州招募的劳工被塞进竹编“猪笼”连夜运抵工地,每笼15人,窒息而死者被直接抛入红河。保罗在测绘途中撞见监工将逃亡者吊在桥墩上抽打,鞭梢浸过盐水的伤口渗出盐卤,逼得囚徒啃食同伴的烂疮皮充饥。
当地人在悬崖铺设轨道时,被要求用藤蔓绑住腰身悬空作业。保罗目睹一队广宁省壮丁因绳索断裂坠落,监工竟用他们的尸体作为桥基填充物,边码放边念叨:“这可比白人劳工便宜十倍。”
法国工程师发明了“活体测量仪”——强迫劳工保持特定姿势供绘图员取模,稍有晃动便用滚烫的铜尺烙烫锁骨。保罗的素描本里藏着这些扭曲人体的速写,某页边缘写着:“达芬奇画《维特鲁威人》时,可曾想过人体是这般被解构的?”
劳工每日配给1公斤大米,实为掺碎玻璃的陈粮,法国军医称之为“天然泻药”。保罗偷藏的米粒中混着半片带齿痕的人指甲——那是某个劳工临死前从米袋抠出的“蛋白质”。
工地医院挂着“仁慈十字”的招牌,实为细菌培养皿。患霍乱的工人被活体解剖,肝脏被制成“抗疟标本”寄回巴黎医学院。保罗的测绘工具包中,某把比例尺的刻度缝隙里卡着半截人类臼齿。
每日开工前,监工强迫劳工跪拜三色旗,高唱《马赛曲》改编的奴化歌曲:“我们卑贱的脊梁,托起法兰西的荣光!”保罗的速写本里,某幅水彩画用颠倒透视法描绘这一场景:飘扬的旗帜化作绞刑架,歌声凝结成裹尸布。
作为新古典主义信徒,保罗曾相信“建筑是凝固的史诗”。当他用丁字尺测量老街隧道时,发现墙壁嵌着上百具华工骸骨,头骨凹陷处嵌着铁镐头——这些是“效率提升方案”失败后被当作支撑材料的尸体。他连夜撕毁了为隧道设计的巴洛克式拱门草图,碎片被塞进越南劳工的烟枪里焚烧。
在北江省测绘时,保罗偶遇一群高棉族童工,他们用炭条在铁轨上画画:太阳是滴血的铜钱,铁轨是吞吃手指的蜈蚣。当被问及“什么是自由”时,8岁的阿香用碎布头缝出个戴镣铐的蒙娜丽莎。“您教的透视法,”她歪头问,“能把锁链画成飘带吗?”
来到越南的第一个雨季,保罗目睹法国工程师为庆祝工程进度,将12名迟到劳工浇筑进桥墩混凝土。他试图用测量仪器砸碎监工头颅,却被同行的阿尔及利亚翻译从背后抱住。那夜他在日记本上画满支离破碎的几何图形,每块碎片都滴着赭石色颜料——那是他用尸油调制的“血色水彩”。
保罗开始在测绘图纸上做手脚:将悬崖标注为“地质不稳定区”,把疟疾高发区标记为“需三倍人力”。他偷走炸药,暗中炸毁存放劳工口粮的仓库,任由老鼠啃噬殖民当局的工程图纸。某次暴雨夜,他将自己绘制的全部地形图沉入红河,墨迹在浑浊水流中晕染成巨大的问号。
保罗作为一个自小接受了自由、平等、博爱教育的法国人,作为一个对美术充满热爱、认为世界终究是美好的大学生,终于被自己在法国远东殖民地看到的一切折磨疯了。他要逃离这个恶魔横行的人间地狱。离开工地前夜,他在废弃教堂的彩色玻璃上泼洒磷粉,用铁路信号灯照射出巨幅画面:被铁链锁住的伏尔泰雕像脚下,爬满刻着“自由、平等、博爱”的蝼蛄。
逃亡途中,没有雨林野外生存经验的他很快被毒虫、瘴气缠上,濒死之际,他被赶集的女子阿苗救下。阿苗,也就是现在的老板娘,请了苗家“过阴”巫医施法。巫医用蚂蟥吸出伤口毒血,又在他胸口纹了苗族镇邪图腾吞口蜘蛛纹样。
保罗叙述这段经历时,情绪仍然十分激动,几欲暴走。王月生急忙岔开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随口聊起那个风景画金奖得主,不成想,却是与自己有关,居然就是自己在3年前,也就是1897年,让自己前几天还念叨的梵高弟弟的孀妇约翰娜用自己提供的资金设立的奖项。就是那个所谓的“拯救画家提香”活动,鼓励美术生和尚未出名的画家多多进行原创,并进行评选重金奖励,目的在于不要因为自己从后世大量输入流水线的油画作品影响了人类艺术的发展。不成想居然有一位自己当年的受赞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