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宫人伺候着漱了口,又奉上清茶略坐了坐。胤禛放下茶盏,起身道:“跟朕出去走走吧,消消食。”
曹琴默柔顺点头,跟着站起身。苏培盛和音袖见状,立刻就要跟上伺候,胤禛却摆了摆手:“朕和瑾嫔独自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了。”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繁英阁”。
夏日的白昼格外绵长,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呈现出一种朦胧而温柔的灰蓝色调。
西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绚丽的橘红色晚霞,如同画家不慎打翻的调色盘,晕染了半边天空。
园中的亭台楼阁、山石树木都褪去了白日里清晰的轮廓,笼罩在暮色四合的氛围中,显得静谧而深邃。
微风拂过,带着湖水的湿润气息和草木的清新芬芳,驱散了白日的最后一丝暑气。路旁的石灯尚未点亮,归巢的鸟儿发出几声零星的啼鸣,更添几分幽静。
胤禛负手缓步走在前面,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在这园子里待着,感觉是不是和宫里大不相同?”
曹琴默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闻言轻轻点头,目光掠过远处如画的景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放松:“是啊,皇上。这里……感觉很开阔,不像宫里那般层层叠叠的宫墙。连呼吸着的空气,似乎都带着水汽和花草香,格外清新。不知怎么的,臣妾觉得来了这儿,连心情都变得格外好,好像……好像心胸都豁达开阔了许多似的。”
胤禛微微颔首,目光投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水中清晰地倒映着岸边的假山、垂柳和飞檐,随着微风水波轻轻晃动,如梦似幻。
他像是被眼前的景色触动,也像是被曹琴默的话引出了心声,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感慨与松弛:“是啊。圆明园和紫禁城一比,少了那份庄严肃穆,却多了几分生气和自在。来了这里,不知怎的,就好像……挣脱了身上一些看不见的枷锁,能暂且喘口气了。”
两人沿着湖畔小径缓步而行,享受着暮色中的宁静。
迎面却见两人缓缓走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正是由贴身婢女小心搀扶着的端妃齐月宾。
端妃见到胤禛和曹琴默,苍白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由婢女扶着,姿态虚弱地屈膝行礼,声音细弱:“臣妾给皇上请安。”
胤禛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起来吧。”
曹琴默也立刻屈膝行礼:“臣妾给端妃娘娘请安。”
端妃抬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和病气的眼睛,看向曹琴默,语气温柔:“瑾妹妹快请起,不必多礼。”
待曹琴默站直身子,胤禛才开口问道:“端妃,朕听皇后说你身子不适,一直在静养,很少出屋子。怎么今日倒出来了?”
端妃闻言,轻轻咳嗽了两声,用素白的绢帕压了压唇角,才气息微促地回道:“回皇上,天气炎热,臣妾这身子又受不得冰,白日里在屋中实在闷得慌。便想着趁这傍晚凉快些,出来走动走动,也……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或许对病体有益。”
她顿了顿,目光柔顺地垂下,“倒是赶巧,碰上了皇上与瑾嫔妹妹在此散步,是臣妾打扰了。”她这番话,既解释了为何出门,又刻意强调了是“赶巧”,表明自己并非有意窥探帝踪、制造偶遇。
胤禛听了,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端妃见状,十分“懂事”地微微躬身:“皇上您和瑾嫔妹妹慢慢聊,臣妾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罢,便由那婢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步履缓慢地的离去。
曹琴默站在原地,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端妃那看似弱不禁风、渐渐融入暮色的背影。
胤禛侧头看她:“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曹琴默闻言转过头来,像是无意道,“臣妾自潜邸时,就没怎么见过这位端妃娘娘。入宫后,也总是听说她病得很重,常年卧床。可……臣妾就有些奇怪,这些年,似乎也没怎么听闻有太医上门去为她仔细诊治开药,可端妃娘娘的身子,瞧着……好像也并未加重到哪里去,一直就是这般……嗯……不上不下的虚弱模样。而且,”
她微微歪头,似在回忆,“臣妾看她脸色,虽是苍白,却并未染上沉疴顽疾之人常有的那种灰败病气,只是气血不足些。能一直维持这般状态,倒也是……挺神奇的。”
曹琴默说得委婉,只提“没怎么听闻太医上门”,但胤禛何尝不知?华妃对端妃的打压和限制,不许她召太医。
此刻听着曹琴默这看似无心的话语,点出端妃病情的矛盾之处,胤禛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
是啊,一直都说端妃重病缠身,虚弱不堪。可当年……她只是被华妃灌下了一碗红花,伤了身子,难以有孕……吧?
然后她就一直“卧床不起”了?这些年,太医院几乎算是放弃了她,没有汤药调理,她竟也能这般“平稳”地拖着?既不见好,也不见彻底颓败?
胤禛望着端妃身影消失的方向,眸色渐渐深沉下去。端妃……她可还是太后名义上的养女。这么一想,后宫之中,太后、皇后、端妃、齐妃……竟有半数以上的人,都与皇后一党或者太后一党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胤禛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淡淡道:“罢了,这些事多想无益。晚风渐凉,我们回去吧。”
曹琴默温顺地应了声“是”,便跟着胤禛的脚步,一同沿着来时路返回了“繁英阁”。
回到殿内,早有宫人备好了温热的洗漱用水。两人分别由宫人伺候着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