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么会?!”阿绵愣了,“原来瞧着挺硬朗的。”
那可是既卖饭、又洗衣,连轴转一日做工的身体。
“这两天她家里人都在这条街上大闹呢,哎,要我说那个豆花摊的摊主也真是走了背运,”宋东家“咳咳”两声,“当然,他打着你的旗号,可能是替你挡了这一灾。现在她那些儿子们都在逼摊主赔钱呢!”
阿绵垂下眼睛,“可是,那摊主不是说了会带她去看郎中吗?”
“哎呀,还说呢!就是江湖郎中害死人啊!”正做工的伙计插了句嘴,“据说是开了几包不知什么药,喝了之后一日比一日难受,最后饭食不进。她家里人就发了丧,把人埋掉了!”
“说来还有个怪事,你就这么一听,反正那棺材当时那些人抬来堵路要钱,我觉得……”宋东家凑到阿绵耳边,“那棺材看上去特别的轻,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一下把阿绵心里炸得毛毛的。
莫非刘大娘诈尸了?
或者变成冤魂了?
“你、你可不要乱说。”阿绵在心里乱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亏良心的事。
宋东家缩了缩脑袋,“真的。大家这几日私下都传呢,况且鬼魂之事是说不准的,难保她心胸狭窄,觉得我们这条街上的人都是有意与她过不去的……到时候……怕是要来寻仇!”
“啊!”阿绵寒毛倒竖,被吓了一大跳,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东家这下全无东家样子,屁滚尿流得被吓跑了。
宋东家“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心中有点儿愧疚,真不该这么吓唬小孩玩。
阿绵一通瞎跑,惊魂未定,壮着胆气在心里喊话:刘大娘,每月工钱我都是按时给你,我家的工你做不了也怨不得旁人,可莫要小心眼来找我的麻烦!
她想去问问莫漫大夫是怎么回事,怎么当时还能站起来的人,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没了!
跑到药铺,莫漫听她手舞足蹈、叽里哇啦了一通,先是斩钉截铁的丢出一句: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阿绵小声道:“这怎么说得准呢。”
莫漫跟她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阿绵这些人这会儿都是无比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妖之类的存在,以此来解释那些他们看到了,但永远都搞不明白的现象的。
比如为什么天上会打雷,那是因为天宫里有雷公电母。
如果没有这些解释,人们会感到充满了太多的疑惑,简直没法好好生活了。
莫漫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与她解释,反而说:“那天我看,刘大娘应该是年纪大了,缺钙——嗯,你理解为人老了骨头会比较脆就行。恐怕是肋骨骨折了,因为我看到她有咯血的症状。传统的方法是用布条包扎,限制活动,慢慢养起来,是能活的。”
“那可是为什么……这,说是她吃了几包药后,就、就不行了!”阿绵摇头,“若是当时我们……”
“大夫可以救身体上的病痛,但无法救人自己的执念。”
可是到底为什么刘大娘要这样?阿绵完全想不明白。
“当时也没说要收她的钱,让你看诊根本没有半点损失。按你说的这个治法,也不需要花多少钱,买些布条、甚至撕掉件旧衣裳也行。我真是搞不懂。”
“啊。因为她看我这么年轻,又是个娘子,所以我说的话是进不了她的脑袋的。”
莫漫说:“或许你觉得,这样真的很蠢。但我从医这么多年,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人陷入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某种观念。观念的破碎有时候甚至比自己死亡还要可怕。我举个例子吧,打个比方说,有一天你的宝宝跟你说,她一辈子也不愿意成亲,如果逼她成亲她就去死;或者你的夫君跟你说,他要放下手头的一切,去学唱戏,不让他也要去死。那时候的你会怎么想呢?”
阿绵坐在木椅上,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是的,因为在你的观念里,人都是要成亲的,而戏子是最最下九流的职业。在我们的脑袋里,有很多小得根本无法看见的‘路’,叫做神经网络。你每天都走同一条路进城,就像观念一样,也是这一生里你无数次在脑中走过相同的路,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
“可是——可是!”阿绵忽然打断道,“如果我的宝宝、或者夫君说,他们不这样做就会去死,那我还是觉得,就让他们去吧。”
莫大夫单手撑住脸侧,想到什么笑了笑,“我曾经问过我的父母,如果你们是爱我的,那么为什么这份爱不能战胜脑海里的某种观念?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改变观念有时候是一件比死还难的事,人们认为那是对自身存在的巨大否定。”
“小阿绵,你还年轻,脑中的链路还没有完全牢固,也就是像泥巴一样随意地捏成什么形状都可以。可是有一天,你或许也会遇到让你感到很痛苦的时候,那往往来自于你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你们的某些观念是不一样的。”
阿绵听得云里雾里,她确实不能明白莫大夫眼中淡淡的悲伤从何而来。
离开医馆后,阿绵总算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继续在心中与刘大娘商量道:
——可不要来我们家寻仇,是那个叫作“观念”的东西,害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