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老聂和陈子峰看着眼前热情洋溢的张花强,再看看桌上堆满的糖火烧,都被逗乐了,连声答应。
这是实实在在的烟火气,那些关于古画修复的难题以及断层顶流的讨论,都比不上这份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强烈。
“皆大欢喜!”陈子峰笑着为大家分糖火烧,还真是沉甸甸,热乎乎。
张花朵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她手脚麻利地跑去旁边的休息室,拿出自己带来的保温杯和一小罐精心保存的“高末”,动作娴熟地开始冲泡。
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深褐色的茶末瞬间翻滚舒展,一股浓郁醇厚的茶香袅袅升起,与糖火烧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旧皇宫这个午后最独特也最温馨的气息。
“文物车间”外还有一个专门的休息室,现在已经变得极为热闹。老聂和陈子峰坐在长条木凳上,捧着热茶,小口咬着酥脆掉渣、内里甜糯的糖火烧,发出满足的叹息。张花强则直接靠在桌边,大口咀嚼,吃得格外香甜。张花朵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啜饮着热茶,看着眼前的众人,心里也有了些许感叹。就像是刚刚他们说到的钱素衣,她和陈子峰是师兄妹,当年也风华正茂,或许,是不是之前他们也有过什么故事呢?
忽然有些晃神,被张花强塞了一个糖火烧进嘴里,“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
“哦哦哦,没啥。”张花朵及时收回了自己的心思,立刻转移话题,“聂老师,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您看现在直播多火啊?我哥那个‘强哥鉴宝’,虽然不专业吧,但还挺多人爱看的。您这身本事,这满肚子的故事,特别是那些书画鉴赏的门道、修复的讲究,随便讲讲都是学问!您要是开个直播,就叫‘聂老师讲古画’,或者‘老聂说文物’,肯定比那些明星八卦有意思多了!这才是真正的文化普及呢!”
老聂正被糖火烧的甜香熨帖得舒舒服服,闻言摆摆手,脸上露出惯常的那种怕麻烦的神情:“哎呀,小花朵,你这想法是好的。可直播?那玩意儿多闹腾啊!又要弄设备,又要对着镜头说话,还得准备讲什么……我这老头子,搞不来搞不来。安安稳稳修我的画,比啥都强。”他抿了口浓茶,咂咂嘴,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就是就是,”陈子峰也帮腔,“师父修画那是心静,直播太吵吵了。”
“别啊,聂老师!”张花强咽下嘴里的火烧,立刻加入游说队伍,“这事儿哪用您操心设备?我来搞定!全套专业设备,保证给您弄得妥妥帖帖!您就负责讲,对着镜头跟平时跟我们聊天一样就行!讲那些您修复过的宝贝,背后的故事,多有意思!保管观众爱听!”他拍着胸脯,信心十足。
“我也可以帮忙!”张花朵眼睛亮晶晶地补充,“我可以给您当助理,帮您整理资料,跟观众互动,端茶递水都行!保证不让您累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老聂在镜头前侃侃而谈,那些沉睡的瑰宝通过他的讲述重新焕发光彩的画面。
老聂被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围着劝说,陈子峰也时不时插两句嘴,有赞同有顾虑。关于直播利弊、形式内容、可行性、会不会影响修复工作……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糖火烧的甜香混合着高末茶的醇厚,还有热闹的人气,这方寸之地欢声笑语,甚至要打破旧皇宫的静谧。
金一川带来的喧嚣,如同投入池塘中的石子,涟漪过后,旧皇宫重归它千年沉淀的深邃宁静。
下午上班的时候,张花朵的讲解任务清闲了许多。大部分人都跟着金一川出了旧皇宫,下午的参观量本来也少,现在寥寥无几的游客,让珍宝馆显得愈发空旷寂寥。
她只做了两场讲解,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孤独感。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在珍宝馆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静谧的光影。
张花朵倚在冰凉厚重的黄花梨木展柜旁,眼神透过玻璃罩表面看过去,那下面沉睡的玉璧温润生光,映着她有些出神的脸。
刚刚组长来巡视,临走前塞给她的那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无声地滑落,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突如其来的“慰问”,源头不在她张花朵,而在那个名字响彻国际影坛的父亲——张风帆。她轻轻叹了口气,那点微不可闻的气息,很快消散在空旷展馆沉甸甸的空气里。
暮色渐沉,当旧皇宫朱红的宫墙又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暖而厚重的金边。结束了一天当值的张花朵收拾好东西,刚走出珍宝馆侧门,就看到哥哥张花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肩上还斜挎着那个装着“战略储备粮”的大袋子,里面沉甸甸的糖火烧轮廓清晰可见。
“走吧,花朵,回家!”张花强朝她伸出了手,像是他们小时候相约回家一般,笑容依旧灿烂。
兄妹俩并肩走在宫墙夹道的青石板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经过的工作人员,或是刚下班的同事,投向他们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前几日未曾有过的探究、好奇,甚至是隐约的羡慕。那些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绕过来。
张花朵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微微垂下了头。她感觉那些目光沉甸甸的,像一层看不见的纱幔,隔开了她和其他人。她终究还是没能摆脱“张风帆女儿”这个标签带来的影响。旧皇宫的宁静,似乎也无法完全隔绝这来自世俗的审视。
张花强察觉到了妹妹情绪的低落。他停下脚步,侧过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斜射过来的光线,也挡住了部分投来的视线。他伸手,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揉了揉张花朵的头顶:“傻丫头,又在瞎琢磨了?觉得别人看咱们不一样了?”
张花朵没吭声,算是默认。
“老院长也是嘴碎,他有他的立场和方式,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张花强笑了笑:“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咱妈当年耳提面命,不许咱们顶着老爸的名头出去招摇,那是怕咱们年纪小不懂事,打着他的旗号惹是生非,给他、给咱家惹麻烦,也怕咱们自己迷失了,忘了自己是谁。这是对的。”
他又顿了顿,看着前方宫墙尽头露出的、被晚霞浸染的天空,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但你看现在,咱们凭自己的本事,在旧皇宫这儿做事。我做研究员,你当志愿者讲文物,干得不赖吧?咱们没给老爸丢脸,也没靠他走什么后门。这名声,是咱们自己一点点挣来的。”
夕阳的金辉洒在张花强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啊,把腰杆挺直了!甭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咱们行的端坐的正!日子还长着呢。我跟你打个赌——”
他转过头,又冲着张花朵眨了眨眼,带着点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说不准以后啊,就不是咱们顶着‘张风帆儿子闺女’的名头了。得反过来!是咱老爸,张导,张风帆同志,得顶着咱俩的名字出去‘招摇’!逢人就得显摆:‘瞧见没?那旧皇宫的修复专家张花强,那金牌志愿者讲解员张花朵!厉害吧?那是我儿子!那是我闺女!’”
张花强学着父亲可能有的骄傲语气,惟妙惟肖,甚至还带着点夸张的喜剧效果。
张花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那点郁气瞬间消散无踪。夕阳的暖光映在她带笑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哥!你瞎说什么呢!我哪里有你厉害啊!我只要安安静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她挎住张花强的胳膊,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和释然。
“哈哈,三万多天的命,谁知道呢?”张花强的笑声还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