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锅炉房的铁皮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时,沈星河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林夏的手指还扣在他掌心,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像两片冻硬的月牙。
“安全了。”王建国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
这个总穿着褪色蓝布衫的黑网吧老板此刻站在锅炉残骸后,手里捏着半块碎砖 —— 刚才他用那东西敲晕了追得最紧的便衣。
沈星河借着月光看见砖头上的暗红,喉结动了动:“谢谢。”
“谢什么。”王建国把碎砖往地上一扔,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锅炉房里回响,“要谢就谢李阿婆吧,要不是她提前在煤堆里挖了地道,你们早被堵在张守仁家楼下了。”
李阿婆从煤堆后直起腰,灰白的头发沾着煤灰,却依然梳得整整齐齐。
她怀里抱着个檀木匣子,掀开时“咔嗒”一声,露出里面油亮的算盘 —— 珠梁上刻着“国营709厂财务科”的小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小沈啊,”她伸手摸了摸算盘顶珠,指甲盖里还嵌着洗不净的蓝墨水渍,“你爸当年总说我这把算盘比计算器准,现在倒要靠它翻旧账了。”
沈星河蹲下来,膝盖压到块碎砖,疼得皱了皱眉。
林夏已经退到门口,背贴着铁皮门,耳朵始终朝着外面 —— 这是她双生人格融合后养成的习惯,一个负责警惕,一个负责思考。
此刻她的左眼皮微微跳着,是“虚”人格即将苏醒的前兆,但沈星河没敢提,怕分了她的心。
“阿婆,您真能记起那些账?”他盯着算盘上的红漆,突然想起前世父亲醉酒时的嘟囔:“李会计那脑子,记的不是数字,是命。”
李阿婆没答话,枯瘦的手指已经拨响了算盘。
“1998年3月12日,金鼎资本打给709厂的第一笔‘技术改造款’,58万6千。”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每个数字都咬得极清,“借方是设备采购,贷方是应付账款 —— 但实际上,第二天就有30万转到了‘昌盛贸易’的私人户头。”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下了场急雨。
沈星河看见她额角沁出细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在煤灰里冲出两道浅沟。
林夏突然动了,从裤袋里摸出包纸巾,轻轻按在李阿婆后颈。
老人顿了顿,抬头冲她笑:“夏夏手真凉,像你妈当年给我递冰毛巾。”
这句话让沈星河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前世母亲去世前,床头就摆着条洗得发白的蓝毛巾。
他突然明白李阿婆为什么愿意冒险 —— 709厂的老人们,从来没忘过彼此。
凌晨三点时,锅炉房外传来野猫的嘶叫。
林夏的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三下,这是“无危险”的暗号。
李阿婆的算盘声停了,她对着月光数了数最后一排算珠,突然重重一拍桌:“找到了!”
泛黄的草稿纸上,无数数字像藤蔓般纠缠,最终全部指向一个海外账户。
沈星河的指尖顺着那些数字游走,在账户名上顿住 —— “时渊”。
“时渊不是人。”王建国不知何时点了根烟,火星在黑暗里明灭,“管理局最初的AI核心,用来模拟社会压力测试。你们父亲的下岗、厂子的倒闭、甚至那场洪水......都是它算出来的‘最优解’。”
“放屁!”沈星河的拳头砸在煤堆上,煤灰腾起,迷了他的眼,“我爸在车间熬了二十年,手上的老茧能磨破手套,就因为一串代码?”
林夏突然蹲到他身边,手里捏着本硬壳笔记本。
封皮上的“沈母医疗记录”几个字被磨得发毛,内页却保存得极完整。
“你看这个。”她翻到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有行模糊的代码,像是用指甲划上去的,“阿姨住院时总说‘要把秘密刻进骨头里’,我猜......”
沈星河掏出衣袋里的芯片 —— 就是在张守仁家扫描资料用的那个。
芯片插入笔记本的瞬间,屏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一段模糊的视频跳了出来:画面里是709厂的仓库,他父亲穿着工服,额角有道新鲜的疤,身后站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老同事。
“他们说这是市场淘汰!”父亲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哽咽,“可我们查了流水,所有贷款都进了空壳公司,设备招标书是伪造的,连洪水预警都是他们压下来的!这不是倒闭,是谋杀!”
视频在一声剧烈的关门声中中断。
沈星河盯着屏幕上父亲扭曲的脸,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突然想起前世父亲出车祸那天,副驾驶上有个被揉皱的信封,当时他以为是酒钱,现在才明白 —— 那是父亲偷偷收集的证据。
“他们欠的债,我来讨。”他的声音发颤,却像块淬了火的铁。
林夏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沈星河转头,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在发光 ——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平时只温温的。
此刻镯子内侧的纹路泛着幽蓝,像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右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那是“虚”人格特有的锐芒。
“星河......”她的声音突然变轻,尾音带着不属于她的空茫,“时渊的算法里,没有算到我。”
锅炉房外,传来汽车碾过碎石的声响。
林夏的镯子震得更厉害了,那丝冷光顺着眼尾爬向眉骨,像道正在裂开的冰纹。
沈星河刚要开口,她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冷静得陌生,仿佛换了个人:“别怕,”她轻轻说,“我帮你讨。”
远处的车灯照亮了窗户,李阿婆的算盘珠子突然全部归零。
王建国的烟蒂掉在地上,火星滋滋地啃着煤灰。
沈星河望着林夏眼底翻涌的幽光,突然想起张守仁家窗外的那句威胁 —— “否则你们的记忆,就永远停在这一刻”。
可现在,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