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鸣丝路
第一章 织坊晨声
天还没亮透,寿春织坊的木窗就先透出了微光。窗棂外的老桑树沾着晨露,叶子上的水珠滚落到地面,恰好落在刚到的商队首领老周的靴边。他提着油纸包的早点,推开织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最先撞进耳朵的,是满屋子的机杼声——不是杂乱的响,是几百架织机凑在一起的、像流水般的韵律,织工们的手指在经线纬线间穿梭,连呼吸都跟着机杼的节奏走。
“周首领早啊!”最靠近门口的张姑娘先抬了头,她的织机上绷着半匹楚凤锦,凤凰的头已经织完,眼瞳用的是从蜀地运来的朱砂线,在晨光里亮得像活的。老周笑着点头,把早点递给旁边帮忙看火的小杂役,径直走向里间的打包处:“今天得赶在午时前装完车,咸阳西市那边催得紧,说这批货要赶在旬日的大集上摆出来。”
打包的伙计们正围着一堆丝绸忙碌,楚凤锦被卷成紧实的圆筒,外面裹着两层粗麻布,再用桑皮纸把边角缝牢——老周去年吃过亏,有匹锦缎在运往北郡的路上被雨水浸了边,赔了半车粮才让商户满意,现在每一步都慎得很。他从怀里掏出叠得整齐的货单,凑到窗边的亮处,手指点着上面的墨字:“五十匹直送咸阳西市,要走渭水漕运,记得跟船工说,把货放在最上层,别让漕粮的潮气染了;另外二十匹发北郡,走陆路,让护卫多带些防沙的油布,那边入秋风大。”
“晓得了周叔!”打包的伙计应着,伸手拍了拍身边一匹楚凤锦,“您放心,这锦的边子我们都用浆水泡过,挺括着呢,运到地方也不会散。”
老周刚要再叮嘱两句,就见李婶端着个粗瓷碗走了过来。她的围裙上沾着些蚕丝絮,鬓角的头发用蓝布帕子绾着,走路时脚步轻,怕扰了旁边织机上的姑娘。走到打包处,她没急着说话,先伸手摸了摸楚凤锦的边角——那手指糙得很,指节上有常年握织梭磨出的厚茧,却在碰到丝绸时轻得像怕碰碎了瓷。
“这丝是上个月新收的三蚕丝吧?”李婶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的褶子都挤了出来,“摸着手感就不一样,滑得很,还软。”老周点头:“可不是嘛,秦将军特意让人从云梦泽东边的桑园调的,说那边的桑叶肥,蚕丝也细。”
提到这个,李婶的眼睛更亮了。她把粗瓷碗放在旁边的木桌上,碗里是刚熬好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以前在老家织布,织的都是粗麻布,顶多换些粮食和盐,一辈子也见不着外郡的银钱。现在倒好,每月领的工钱,除了家里嚼用,还能给我家三郎攒下读书钱。前儿他还托人带信来,说学堂里先生夸他字写得好,要他跟着学写策论呢!”
张姑娘听到这话,停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李婶,三郎要是将来考中了吏员,您可就成了官宦人家的娘啦!”李婶笑着摆手,脸却红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围裙的边角:“哪能有那福气,只求他能识些字,将来别像我一样,连账本上的数都认不全就好。”
正说着,织坊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老周探头出去看,见是秦斩的亲兵先下了马,随后秦斩掀着披风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晨露的寒气,却没先拍掉肩上的水珠,径直走到织坊中间的空地上,拍了拍手:“大家先停一停,有个好消息要跟大伙说。”
织机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姑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织梭,围了过来。秦斩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时,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还有些奇怪的符号。“系统刚触发了‘丝路延伸’提示,”他指着羊皮纸上标着“河西走廊”的地方,“咸阳那边传来消息,西域的商队已经到了西市,咱们楚地的丝绸,能跟着他们走河西走廊,运到更远的西域去——听说那边的城邦里,丝绸比黄金还值钱。”
这话一出口,织坊里顿时炸开了锅。张姑娘瞪大了眼睛:“西域?就是传说中到处是沙漠,还有会跳舞的胡姬的地方?”老周也凑过来,指着羊皮纸上的符号:“秦将军,这路上好走吗?会不会有劫匪?”
秦斩笑着安抚:“路是难走些,但咸阳会派护卫跟着商队,而且河西走廊那边的郡县已经备好粮草,不会让咱们的货受委屈。最重要的是,西域商队说了,只要咱们的丝绸纹样合他们的心意,价钱能比咸阳高两倍。”
“纹样?”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纹样师苏娘。她手里还攥着支炭笔,围裙上沾着不少颜料,显然是刚从里间的设计室跑出来。苏娘挤到秦斩身边,眼睛盯着羊皮纸,又转头看向自己的设计室:“我前儿刚画了几幅新纹样!有葡萄纹,还有骆驼纹,都是听往来的行商说的西域样子,定合他们的心意!”
说着,她转身就往设计室跑,木屐踩在石板地上发出急促的响声。没一会儿,她抱着一卷画纸跑了回来,摊在旁边的长桌上。众人围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串串饱满的葡萄,藤蔓缠绕着,用的是楚地少见的深紫和明黄;旁边的骆驼纹更细致,骆驼的绒毛用虚线勾勒,背上还驮着小小的货囊,货囊上甚至画了简化的楚凤纹——苏娘说,这是“把咱们楚地的东西,跟西域的东西缝在一块儿”。
“好!这纹样好!”老周第一个叫好,“我去年在咸阳见过西域来的商客,他们穿的袍子上就有类似的花纹,要是咱们的锦缎用这个,肯定好卖!”李婶也点头,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的葡萄:“这葡萄画得真像,看着就甜。”
秦斩看着满屋子的欢喜劲儿,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织坊的门又被推开了。阿禾背着个竹编的药箱,额头上沁着汗,显然是跑着来的。他手里捧着个布包,径直走向织工们:“素问姐让我来的,说织坊的姑娘们天天坐着织布,腰肯定不舒服,这是她配的草药包,用热水煮了熏洗,能解腰酸。”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小布袋,袋口用麻绳系着,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艾草和当归的香味。阿禾拿起一个递给李婶:“素问姐说,每次煮一袋,水开了之后先熏,等水温了再泡手,连熏三天就能见好。她还特意交代,要是有姑娘月经不调,再加一勺红糖煮水喝。”
李婶接过草药包,心里暖得很。她去年冬天就总觉得腰沉,有时候织到后半晌,得扶着织机才能站起来,却没好意思说。现在素问隔着医署,还记着她们这些织工的身子,倒比自家闺女还贴心。“替我们谢谢素问姑娘啊!”她拉着阿禾的手,又招呼旁边的姑娘们,“都来领一个,别亏着自己的身子!”
姑娘们围着阿禾领草药包,织坊里又热闹起来。张姑娘拿着草药包闻了闻,笑着说:“有了这药包,我能多织半匹锦!”阿禾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要是用着好,我再跟素问姐说,让她多配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比刚才秦斩来的时候还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驿站的驿卒骑着快马,手里举着个红色的信筒,直冲织坊而来。驿卒勒住马时,缰绳都快绷断了,他跳下马,顾不上擦汗,径直跑到秦斩面前,双手递上信筒:“秦将军!咸阳急信!说是关于楚凤锦的!”
秦斩接过信筒,飞快地拆开。信纸是用咸阳王室专用的黄麻纸写的,上面的字迹工整,末尾还盖着王室司库的印鉴。他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浓,最后干脆把信纸举了起来,对着众人高声说:“咸阳传来的好消息!咱们织坊第一批送过去的楚凤锦,被王室选为贡品了!王后看了之后特别喜欢,还说要给各诸侯国的夫人送些,订单直接加倍!”
“贡品?!”李婶手里的草药包差点掉在地上,她这辈子别说贡品,就连县衙里用的布都没见过。现在她们织的楚凤锦,竟然能被王室选中,还要送给诸侯夫人?张姑娘激动得抓住旁边伙计的胳膊:“那咱们是不是能赚更多钱了?我娘还等着我攒钱给弟弟治病呢!”
苏娘更是直接跑到自己的设计桌前,抓起炭笔就开始画:“贡品得有贡品的样子!我得再加点祥云纹,跟凤凰配在一块儿,更显贵气!”老周则盘算着:“订单加倍,现有的织机肯定不够用,得赶紧跟秦将军说,再添些织机,多招些织工才行。”
秦斩看着眼前这一片沸腾的景象,心里也热烘烘的。他想起半年前刚到寿春时,这织坊还是个破院子,里面只有十几架旧织机,织工们连像样的丝线都没有。现在呢?织机添到了三百多架,丝线从蜀地、云梦泽运来,商路通到了咸阳、北郡,如今还要往西域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令牌,仿佛能看到系统界面上弹出的提示——
“楚地丝绸打通跨域商路,远销西域,利润率提升至500%,织坊规模扩大三倍,解锁‘丝路专供纹样’体系模板。”
这提示没说给任何人听,但秦斩知道,这背后是李婶能给儿子攒下的读书钱,是张姑娘能给弟弟治病的银钱,是苏娘的纹样能传到西域的骄傲,是无数织工手里的活计、家里的炊烟。
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织坊的木窗洒进来,落在楚凤锦的凤凰羽翼上。那羽翼用的是三蚕丝,在光下能透出渐变的金红,像真的要从锦缎上飞起来似的。机杼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更有劲儿,夹杂着姑娘们的笑声、苏娘修改纹样的讨论声、老周跟伙计们商量添织机的声音。
阿禾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景象,嘴角也带着笑。他想起刚才来的路上,听到驿站的驿卒说,西域的商队里,有人已经开始学楚地的话,就为了能跟织坊的人讨价还价。他抬头看向远方,仿佛能看到一队骆驼从河西走廊走来,驼铃在风里响着,驮着的,是寿春织坊的楚锦,是楚地百姓的日子。
李婶织着手里的锦缎,手指更稳了。她想着三郎收到新学堂录取通知时的样子,想着将来三郎能穿着用自己织的锦缎做的袍子去赴考,想着这机杼声能一直响下去,响到西域,响到更远的地方。
秦斩走到织坊的院子里,望着寿春城的方向。城门口已经有商队开始装车,车上堆着的,是裹着粗麻布的楚凤锦。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锦缎就会出现在咸阳的西市,出现在北郡的商铺,出现在西域的城邦里。而寿春织坊的机杼声,会跟西域的驼铃声,凑成一首大秦的歌。
风从桑树林里吹过来,带着桑叶的清香和丝绸的淡香。秦斩深吸一口气,心里清楚,这才是大秦的根基——不是战场上的刀剑,是百姓手里的活计,是织坊里的机杼声,是每一个像李婶这样的人,能笑着说“日子有盼头”的模样。
织坊里的机杼声还在响,一声,又一声,像心跳,像希望,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寿春的织机,一头连着遥远的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