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还在剧组后场回荡。
导演在反复看回放,助理在发剧组定制的合影,像是要把所有光和笑封存在一张张照片里。
米悦脱下戏服外套,换回自己的牛仔夹克。
她没化妆,眉眼清清冷冷,站在人群边缘,像一页即将合上的剧本。
周墨在她身边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她的保温水壶。
“热水换了吗?”她问。
他点头:“你中午喝过的那家咖啡店,我进去借了点热水。”
米悦抬头,眼神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又迅速移开:“那家……我高中来横店写生时,好像也路过过。”
“你说‘角落咖啡’?”周墨问。
她嗯了一声,又说:“今天我们就不要再参加别人的聚会了,好不好?去那家店——我们自己的。”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笑了一下。
于是两人悄悄从人群里退下。
灯光、欢笑、摄影灯,全都留在背后。
小巷的风有些冷,咖啡香从街角飘过来,像记忆又像某种命运的指引。
推门的瞬间,铃铛叮的一声脆响。
周墨先愣了。
米悦也顿住了脚。
角落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奶白色开衫,低马尾,一本书翻到一半,阳光从玻璃斜斜打下来,照得她眼睫发亮。
唐柳月。
她没戴耳机,也没喝咖啡,就那么静静坐着,像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她怎么在这?”米悦问,声音压低了几分。
周墨喉结动了动,没回答。
唐柳月抬头。
她没有惊讶,没有笑意,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你们来了。”
就像,这是一场她早就写好剧本的重逢。
——
他们坐下后,三人之间的空气,一开始竟出奇地安静。
没有电视剧那种“我有事对你说”的隆重,也没有现实中那种“你怎么来了”的尖锐。
只是三杯拿铁,两盘小饼干,一桌安静得像从未有故事的人。
唐柳月抬头看米悦,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瘦了。”
米悦笑了一下,不是轻松,而是礼貌:“拍戏是挺折磨人的。”
唐柳月抬头看米悦,语气平静:
“那次我来南大,找的是周墨,但……你知不知道,我在南大看画展,那天有个人走过来,问我——‘你怎么换衣服了?不是在展厅里吗?’”
米悦眉头一动,没说话。
唐柳月轻笑了一下:
“我那天头发也是扎起来的。他以为我是你。”
米悦轻吸了一口气。
她记得那次画展开幕,确实有人说过“见到另一个她”。
她没太在意,只当是巧合。
但现在,巧合有了名字。
周墨没出声。
他坐在两人中间,眼神飘来飘去,像个局外人,也像个待审判的线索。
唐柳月轻轻转动杯子,手指不经意地在杯壁画出一条弧线。
“其实……”她声音忽然轻下去,“我找你们,不是偶然。”
她抬起头,眼神落在米悦脸上,语气却像在说给自己听:
“我应该叫你——姐。”
空气像被瞬间抽干。
米悦先是一愣,然后慢慢眨了下眼睛。
她没立刻反应出那句话的分量,只当是轻松调侃:“我确实比你大一岁,叫我一声姐也不过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笑。
她不怕人亲近,她只怕人走近后藏刀。
但这一刻,她低估了唐柳月。
唐柳月没笑,她只是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张旧得几乎发黄的照片。
折角翘起,像一张沉睡太久的证据。
她双手把照片推向米悦,声音低到几乎要被咖啡香掩盖:
“我不是说‘叫着玩’的。你——是我亲姐。”
米悦的指尖刚碰到照片,就停了。
——
米悦本来正端着咖啡杯,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指尖就顿住了。
她缓缓把杯子放回桌面,目光移向唐柳月推过来的那张照片。
她的手伸了过去。
指尖刚碰到照片边角,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场拦住了——
僵在半空中。
明明只是张相纸,薄薄的,她却像碰到了什么——
烫的,沉的,带刺的。
她抬起头,看向唐柳月。
一瞬间的眼神像雾蒙的水光,藏着说不清的悲伤。
她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要来?”
但话到嘴边,却哽成了一个更深的刺:
“你开什么玩笑?”
唐柳月没有笑。
只是轻轻点头。
“你看看这张照片……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很漂亮。”
米悦的手,终于落到了照片上。
轻轻拿起,时光却像从指缝间倾泻而下。
——
照片泛黄,却清晰得像是刚刚从命运的暗房里洗出来。
左侧的女子年轻美丽,眉骨线条熟悉得让人心跳慢半拍。
右侧的男人,眼神清澈、笑容轻佻,一只手搭在女子肩上,那种亲昵,不容误解。
米悦的指尖轻轻压住照片边角,喉咙发紧。
她不需要人告诉她那是谁。
她认得——那是她母亲。
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她在小时候某次翻抽屉时见过一眼。
那张照片夹在一封泛黄的信里,一条不甚整齐的裂痕,从两人之间斜斜切开,像一道突然撕开的伤口。
但那裂口——又被透明胶带小心地贴了回来。
那天她不懂。
只记得母亲盯着照片许久,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自己,也像是在看别人。
米悦站在一旁,隐隐感受到那种沉默下的汹涌。
她不知道母亲是在看她青春里的爱情,还是看背叛她的那个人。
母亲最终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这些旧东西,早该扔了。”
但——没有扔。
照片被重新压进抽屉深处,像一页撕不掉的过去。
而那个她从没真正看清过的男人——
就是她的父亲。
一个从未出现在她生活中,却永远盘踞在她成长空白处的角色。
周墨沉默。
唐柳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紧握着杯柄。
米悦的笑容,在那一刻——完全消失了。
空气忽然像被抽光了氧。
没有哭,也没有怒。
只是静默。
那种沉默像一块水泥,从她眼底缓缓生起,一寸寸封住表情、语言,甚至呼吸。
咖啡还在桌上,三人之间只剩杯沿碰撞的轻微声响。
那一刻,连阳光都停了下来。
画面凝住。
一句话都没有。
但所有情绪,都已经开始了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