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巧妙地将昆仑那“外星遗骸”引发的能量异动,包装成了“地气紊乱”、“煞气西来”,与《推背图》的警示和现实中的西域危局联系起来。
冯御史脸色剧变:“煞气西来?冲犯紫微?!真人是指…吐蕃?回纥?还是…那怛罗斯之败背后的阴谋?”
“皆有关联,却又不止于此。”李炫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层层迷雾,“那煞气之中,混杂着贪婪、背叛、杀戮…以及…一丝非人的冰冷与死寂。仿佛…有某种不应存于此世的力量,在暗中推波助澜。”他适时地再次提及了那种“冰冷死寂”的感觉,既指向昆仑的异常,也隐隐暗示追兵中那个黑衣巫师带来的诡异感。
冯御史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金属盒子,声音发紧:“真人是说…这背后,可能还有…妖邪作祟?!”作为唐人,他对鬼神之事本就心存敬畏,结合李炫的身份和之前遭遇的种种诡异,此刻更是深信不疑。
“是魔是妖,尚未可知。”李炫摇头,“但其目的,无疑是乱我神州,断我龙脉。怛罗斯之败,高仙芝被谗,安西动荡…乃至朝中可能存在的内应,或许都与此脱不开干系。你们手中的这份‘铁证’,恐怕正是揭破这层层迷雾,斩断那暗中黑手的关键!”
他将话题再次引回现实,强调了冯御史手中证据的重要性,也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应劫而出”的正当性。
冯御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明白了为何对方要不惜一切代价截杀自己。这已经不单单是军事或政治斗争,而是涉及到了国运乃至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博弈!自己肩负的,竟是如此可怕的使命!
他看向李炫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赖与托付:“若非真人点醒,冯某几乎要被这表象蒙蔽!如此说来,真人此番下山,正是为了应对此劫?!”
李炫郑重点头:“师命难违,天道昭昭。李某既入红尘,自当竭尽全力,护持正道,拨乱反正。助御史大人护送此物回京,查明真相,便是第一步。”
得到了李炫明确的表态,冯御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激动之余,更是感慨万千:“天佑大唐!天佑大唐啊!值此危难之际,竟有仙师传人出世相助!陛下若知,必当欣喜若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拨云见日,肃清朝纲的希望。
“陛下之处,暂且不必提及。”李炫适时提醒,语气严肃,“朝中既有内应,则长安城内,敌友难辨。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证据确凿,雷霆发动之前,你我需慎之又慎。”
“真人所言极是!是冯某思虑不周!”冯御史立刻警醒,连连点头,“一切…但凭真人谋划!”
至此,冯御史对李炫已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不再将李炫仅仅视为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或神秘的方外之人,而是真正视作了可以决定此次使命成败、甚至可能影响大唐国运的“国师”级人物。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接下来的行程。根据韩老猎人所言,此地已属祁连山南麓,距离最近的唐军据点——位于鄯州(今青海乐都)以西约两百里的“石堡城”前沿哨所,尚有数日路程。而且这一带并非绝对安全,时有吐蕃游骑和小股马匪出没。
“当务之急,是让王栓和伤势较重的弟兄们在此地养好伤。”李炫道,“韩老猎人他们久居于此,熟悉路径,或可请他们作为向导,带我们走一条相对安全的隐秘小路,前往石堡城。”
“好!就依真人之策!”冯御史毫无异议。
月光下,两人又站立了片刻,望着远处沉睡的群山和脚下寂静的河谷。经历了昆仑的诡异、雪山的残酷、追兵的凶残,此刻这短暂的安宁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
“前路…依然艰险啊。”冯御史轻声叹息,语气中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坚毅。因为有身边这位“仙师传人”在,他仿佛看到了一线穿透重重阴霾的光。
… …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将雪地映照得一片清冷。寒风吹过河谷,带来远处雪松的低语。冯御史怔怔地看着李炫,嘴唇翕动,却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李炫吟出的那几句谶颂,如同冰锥,一字一句凿进了他的心底最深处,将他一直以来不愿深想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在眼前。
“金戈铁马踏西极…昆仑北望血云低…”冯御史喃喃重复着,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这…这分明是说怛罗斯之败,安西危局!‘胡尘漫卷中原日’…难道…难道吐蕃回纥还不够,还有更大的胡患要祸乱中原?!”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看向李炫:“‘霓裳羽衣化灰泥’…‘马嵬坡前香魂散’…‘鼙鼓动地渔阳急’…这…这…”他不敢再说下去,这些词句指向的意象太过可怕,那是帝国中枢的崩溃,是盛世繁华的终结!尤其是“马嵬坡”、“渔阳鼙鼓”,这些地名和典故,隐隐指向的竟是…圣驾安危和东北边镇?!
李炫迎着他惊骇的目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
“颂文更是直指根源…‘怛罗斯水赤千里,安西孤军尽披靡’——此乃已发生之事,印证了谶言的前兆。‘禄山豺狼破潼关,明皇仓皇幸蜀地’——这预示的,是一场席卷中原、危及社稷的巨大叛乱,甚至…圣驾西幸(逃往蜀地)!”
“至于‘玉环空死君王侧’…”李炫顿了顿,目光扫过冯御史瞬间僵住的表情,“以及‘郭公再造唐社稷’…则暗示了乱局之中的悲剧与…最终的转机。但关键在于最后一句——‘此非天数实人祸,骄奢淫逸埋祸基!’”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冯御史耳边炸响!
不是天命!是人祸!是骄奢淫逸埋下的祸根!
这等于直接指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祸,根源在于朝廷自身,在于统治者的腐败与失德!
冯御史踉跄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岩石上,浑身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身为监察御史,对朝中近年来的奢靡之风、边镇节度使的尾大不掉、尤其是那位身兼三镇节度使、圣眷正隆的安禄山的种种骄横之举,岂能不知?只是他从未敢想,也绝不敢想,这些隐患竟会酿成如此毁灭性的后果!
这《推背图》的预言,简直是将大唐帝国未来最血腥、最惨痛的一段伤疤,提前撕裂开来,呈现在他面前!
“这…这…这怎么可能?!”冯御史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与不甘,“我大唐…正值开元盛世之遗泽,天宝年号亦昭示祥瑞…四海升平,万国来朝…怎会…怎会顷刻间崩塌至此?!安禄山…他不过一介胡儿,虽拥兵自重,但陛下待其恩重如山,他怎敢…怎敢…”
“利令智昏,权欲熏心。”李炫的声音冰冷而客观,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更何况,谶言中提及的‘胡尘’,恐怕并非单指安禄山。西域新败,吐蕃虎视,回纥离心…内忧外患交织,正如这昆仑地气紊乱,煞气西来东引,一旦爆发,便是席卷天下之势。”
他再次将预言与现实、与昆仑的异象联系起来,加深其可信度。
冯御史失魂落魄,喃喃道:“所以…所以真人之前所言‘星象晦暗,龙气驳杂’,‘煞气西来,冲犯紫微’…指的便是这…这亡国之祸的征兆?!”
“正是。”李炫肯定道,“而冯大人你手中这份关于怛罗斯之战真相、关于朝中内应的铁证…或许,便是这死局中,唯一一枚可以撬动乾坤,延缓甚至…扭转部分劫数的棋子!”
李炫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穿透了冯御史心中的绝望迷雾。是啊!如果这预言是真的,那么这场浩劫几乎不可避免。但预言中也提到了“郭公再造唐社稷”,说明大唐气数未尽,仍有中兴之机!而他现在掌握的,正是揭露阴谋、铲除内奸、重整朝纲的关键证据!若能及时送达,或许就能为未来的“郭公”扫清部分障碍,为帝国保留一丝元气!
这已不仅仅是完成皇帝的密旨,这是在为整个大唐的命运搏一线生机!是在与那可怕的预言赛跑!
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沉重感,压得冯御史几乎喘不过气,但也让他原本有些摇摆的意志,变得如同昆仑山岩般坚定!
他猛地站直身体,对着李炫,也是对着那冥冥中的天命,深深一揖到地,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冯某…明白了!多谢真人以天机相示!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必死之局,冯某也定要将此物送至长安!纵然不能逆天改命,也要为我大唐,争那一线气运!”
这一刻,冯御史眼中再无迷茫和恐惧,只剩下殉道者般的坚定。李炫的“预言”,彻底将他个人的生死荣辱,与家国天下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李炫伸手扶起他:“冯大人不必如此。天道渺茫,却也留有一线生机。事在人为,我等尽力而为即可。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安全抵达石堡城,再图后计。”
“真人说的是!”冯御史重重颔首。
两人回到屋内,气氛已然不同。冯御史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神中那抹沉重的决然,还是被细心的陈旅帅察觉。陈旅帅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岗哨安排得更加严密。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小村落成了他们宝贵的休整基地。韩老猎人和村民们拿出了储存过冬的粮食和有限的草药,尽心照料伤员。王栓的伤势在李炫暗中渡入元气和草药的共同作用下,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其他士兵的伤势也在快速恢复。
李炫则利用这段时间,全力恢复修为。此地的灵气虽不及昆仑秘境,但比雪山中充沛太多。他日夜不停地运转《天罡正法》,丹田内那点微薄的灵力逐渐壮大,经脉的暗伤也慢慢愈合。他甚至尝试着引导一丝灵气,温养那柄沉寂的幽冥刃和左臂的饕餮纹,虽然效果甚微,但似乎让它们与自己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一丝。
期间,李炫也从韩老猎人口中,对周边地形和局势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他们此刻位于祁连山与昆仑山支脉的交界地带,属于三不管的模糊区域。东边约三百里外,是唐军重点防御的“石堡城”防线,但近年来吐蕃攻势凶猛,石堡城外围的许多据点已岌岌可危。南边则是广袤的羌塘草原和吐蕃势力范围。北边是茫茫戈壁。可以说,他们依然身处险地。
第四天清晨,王栓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行走,其他伤员也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粮食和草药即将耗尽,不能再停留了。
“韩老丈,多谢诸位收留之恩!我等感激不尽!”冯御史将身上仅剩的一些金银细软(原本用作盘缠)尽数取出,非要酬谢韩老猎人。
韩老猎人却坚决推辞,只收下了一小部分作为补偿消耗的粮食,沙哑道:“官人们是打吐蕃狗的,是好人!这点忙,应该的!从这里往东,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可以绕过几个吐蕃哨卡,直通石堡城后方的山谷。路难走些,但安全。让小老儿的儿子韩猛给官人们带路吧!”
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年轻猎人站了出来,对着李炫和冯御史憨厚地笑了笑,眼神清澈。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众人大喜过望。
很快,队伍再次集结。虽然依旧伤痕累累,但经过几日休整,精气神已大为不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沉稳,以及…一种被李炫那番“预言”无形中激发的、沉重而坚定的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