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物品逐渐被分类打包,封入纸箱,空气中弥漫着纸箱胶带和旧书页混合的味道。白日里整理物品带来的情绪波动似乎被暂时封存,夜晚的静谧悄然降临。
谢蓝玉还在浴室洗漱,淅淅沥沥的水声是这方空间里唯一的声响。路风先躺在了那张并不算宽大的双人床上。床垫偏硬,带着谢蓝玉身上惯有的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闭上眼,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
然而,意识刚刚沉沦,梦境便如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至。
不再是慕尼黑整洁的公寓,而是那个狭窄、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风像刀子一样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悲鸣。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和潮湿霉味。他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铺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带着霉味的毯子,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水…”他听到自己虚弱嘶哑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那么无助。
一个清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灯泡下晃动,是四年前的谢蓝玉,脸上带着深重的焦虑。
画面猛地一转,是谢蓝玉独自一人站在慕尼黑街头。十二月初,寒风凛冽,天空是铅灰色的。街上是行色匆匆、金发碧眼的陌生人,橱窗里透出温暖的圣诞灯光,却照不进他眼底的孤寂。他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路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就是他独自走过的每一个冬天吗?在陌生的国度,没有熟悉的语言,没有温暖的怀抱,只有无边的寒冷和仿佛没有尽头的思念。
“不……别走……”路风在梦中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谢蓝玉离开时决绝的背影,那份被抛弃的痛楚和愤怒再次袭来,但更强烈的,是一种灭顶的心疼和铺天盖地的自责——如果他当初再强大一点,如果他找到了他……他怎么会让他一个人熬过这些?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被拉开,带着温热的水汽。谢蓝玉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珠。他一眼就看到路风躺在床上,眉头紧锁。
“路风?”谢蓝玉快步走到床边,轻声唤他。
路风猛地睁开眼,眼神带着梦醒后的茫然和未散的痛楚,他大口喘着气,看到谢蓝玉关切的脸庞,才像是终于确认了身处何处,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但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浓得化不开。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谢蓝玉的目光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威士忌。
“你喝酒了?”谢蓝玉皱眉。
路风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用近乎蛮横的力道将站在床边的谢蓝玉一把拉进怀里。谢蓝玉猝不及防,跌撞在他身上,被他紧紧箍住。
“宝贝……”路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滚烫的唇胡乱地印在谢蓝玉的发顶、额角,“对不起……对不起……”
谢蓝玉被他勒得有些疼,却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发抖。他不再挣扎,只是抬手轻轻拍抚着路风的后背:“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梦到铁皮屋了……”路风的声音闷在谢蓝玉的颈窝,带着破碎的哽咽,“你生病……我没钱买药……看着你难受……”
谢蓝玉的身体僵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更用力地回抱住路风:“都过去了,路风。我们现在很好。”
“没有过去。”路风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没有!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下着雪……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那么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自责,“是我没有找到你,是我让你一个人熬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可你一个人……”
他语无伦次,酒精和梦境放大了他深埋心底的恐惧和愧疚。他一遍遍地抚摸着谢蓝玉的脸颊、头发,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路风……”谢蓝玉的声音很低,眼圈迅速泛红。
他把脸深深埋进路风的颈窝,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现在不是找到了么...我哪儿也不去。”
路风意识模糊地一遍遍地吻去谢蓝玉眼角的湿意,直到后半夜才在谢蓝玉低低的安抚声中沉沉睡去,手臂依然紧紧环着他的腰,像是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谢蓝玉也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他靠在路风怀里,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源源不断的温热,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天光。
黎明时分,外面飘起了小雪。
谢蓝玉指尖轻轻梳理路风的额发,指腹擦过对方眼角未干的泪痕。他望着路风眼下青黑,喉间泛起涩意——这人总把偏执藏在滚烫的体温里,却在醉后露出满身裂痕。
他收紧手臂回抱住那具绷了多年的脊背,嘴唇贴在路风耳后轻颤:“这次,换我守着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