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增在石家庄的批发市场上,奔走了一整天。这一天下来,自己简直是身心俱疲。如今的市场,就像是自己脸颊上,刚刚滑落下的眼镜,这可真叫一个,大跌眼镜。国增扶了扶眼镜,开始思索。
因为今年的南方洪灾,以及这两年的国企改革,这刷子行业,居然不好干了,很多国内,甚至国外的销路,都纷纷断了。
国增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以前来石家庄,都要去趟河北师范大学,去给国岗送钱,去找国岗玩会。可现在,自己哪有心情去?就算是有心情去,也不需要了。因为今年夏天,国岗已经大学毕业,毫无意外的,被校招到海兴中学,回了县里,教高中的学生们政治课了。
国岗这是复读了多少年?又是改名叫刘国超,又是这啊那啊的,靠着自己每次来石家庄,给他送钱接济,才算念完了大学,分到了海兴中学。他这才算是捧起了铁饭碗,成为了一名代课老师。
如果当初,自己再复读一年,肯定也和自己,那些高中的同学一样,不是从政就是从教。比如自己的同桌路昔非,现在都在苏集中学,当上副校长了。
从政和从教,都了不得,比进国营的企业单位强多了,再说了,他们这个小县城的国营企业,也就那么几个,大学生们毕了业,脑袋挤破了想往里进。
自打改革开放,自打这十几年的国营企业改革,国营企业,可是经历了太多的波折。一些之前,也是捧着铁饭碗的工人们,饭碗子都被砸碎了。国增想到了白天,那些游荡在批发市场,处处找生计的人们,他听小老板们说过,那些人,好多都是之前,国有企业的职工们。
当然,他也看到,在一些胡同里,有一些打扮暴露的妇女们,站在街头,妩媚弄骚的样子。国增能猜想出,那些就是站街女。据说,二十块钱,就能吃个快餐。
国增自然没有闲工夫,去吃顿快餐,更是不会花这二十块钱,而满足自己的一时之爽。这二十块钱买土豆,都够他一家三口,吃个三五天的了。这二十块钱,可是秀峦挺着大肚子,一个刷子一个刷子,砸出来的。
原本到了傍晚,就去大舅家吃晚饭,接着在那睡觉,等明天醒来,就搭城际班车,返回海兴县。但国增心里郁闷,还是想四处走走,不知不觉中,竟然又走到了师范大学。看来,习惯性的思维,也会下意识的,支配自己的行动。索性,再看看这师范大学,即便身边,没有国岗和自己说说笑笑,但国增心里,依旧涌上之前的思绪:倘若当初,我再复读一年,我也能在这上大学。
走到学校的食堂门口,国增的肚子,开始咕隆隆的叫了,看来,食堂熟悉的饭菜香味,又把肚子里的蛔虫,给勾了出来。国增刚想迈上台阶进食堂,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国长,你怎么在这?”国增叫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国长先是愣了一下,寻着人声望去:“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玩啊,吃个饭。”国增连忙迎上去:“之前国岗,在这上学的时候,我每次都来。现在他毕业了,我这腿,就不自觉的,又走到这来了。”
“哦,这样啊。”国长的脸上,挂着惆怅,眼前突然降临的哥,倒是令他有些惊慌失措。
“你来这干嘛?”国增好奇地问:“你不是在饭店当厨师吗?跑到师范大学来干嘛?”
“我,我,唉。”国长叹了一口气:“不在饭店上班了。”
“啊?”国增惊奇:“怎么回事?过年的时候,你们回来,不还都好好的吗?怎么一晃才半年,就不在饭店上班了?”
“唉,说来话长。”国长看了看四周:“哥,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吃饭。”说着,便往学校外走。
“要吃,就在这食堂吃吧。我和国岗,以前就在这吃,俩人,三个菜,十块钱就够。”
“哎呀,在这吃干嘛,不在这吃,去外面找个馆子吃。我请你,咱哥俩喝点。”国长拉扯着国增。
“不是谁请谁的事,就吃个饭而已,能吃饱就行,何必多花钱呢。”国增迈不开脚步。
“哎呀,你就听我的吧,食堂里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的,也不方便说话,走吧,走吧。”国长不依不饶。
拗不过弟弟,国增只得随着国长,出了校门。
俩人边走边聊,国增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还没说呢,来学校干嘛?”
“想问问,这食堂还有没有窗口,想包个窗口,自己单干。”国长道。
“单干?”国增更是好奇了:“有窗口吗?”
“没有。”国长道:“就是想过来问问,这学校里的事,亲戚套着亲戚,你别看就一个窗口,也都是学校领导们的亲戚。不是谁想包,就能包的了的。”
“那包不了,怎么办?”国增急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饭店,不在那干了呢?”
“不是我不想干啊,饭店倒了,我还能在那干吗?”国长道:“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着了,这餐饮行业,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以前,那些大老板们,那些当官的,尤其是国营厂子里,那些职工们,都来饭店,吃吃喝喝。我那时候,一天忙到晚,抡勺抡的胳膊都疼,从去年开始,吃饭的人就少了,好多饭店,要么倒闭,要么勉强维持,我和刘彤的妈妈,也是换了两三家,换来换去,现在的饭店,又倒闭了。”
国增大概猜出了,还是国营企业改革,导致的大量工人下岗,以至于千行百业,尤其是餐饮业,都不好干了。
国增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推断,又道:“刷子行业,也是不好干了,一些用刷子的工厂,也倒闭了。这刷子的销量,直线下滑。”
“可不是嘛。”国长随声附和:“以前那些,老来饭店吃饭的职工们,现在都跟消失了一样,哥,你知道吗?有的人家,日子都揭不开锅了,家里的妇女,都跑出去卖呢,这几天,你没看到站街女啊?”
“看到了。”国增道:“就非得逼良为娼吗?这城里人,怎么干这种事呢?”
“嗨,城里人怎么了?一家老小,吃的,喝的,哪样不得花钱?没了工作和收入,不得想办法挣钱?咱在农村,起码吃的喝的,都是地里长的玩意,不用花钱吧?我和刘彤的妈,一个多月都没上班了,每天是光花钱,不挣钱啊。”
“刘彤的妈呢?也出去找工作了?”国增问。
“她?”国长更是一筹莫展:“她哪里那么好找工作,我起码还会炒菜,还能干个厨师,她呢?又没什么技能,能干啥?这几年,也都是跟着我,在饭店当服务员,可现在下岗的女职工们,多的跟牛毛似的,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服务员了。我们两口子一合计,想着自己单干。问了几个大学,食堂的窗口,都不缺空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