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父母离婚对毛厦劼来说真的是件好事,不用看两人在外人面前演戏,不用继续忍受无止境的争吵。
而且自己即将成年,选哪一边都差不多,反正自从爷爷去世之后他就已经找不到“家”的感觉了。
但他对母亲心怀一点愧疚,当年就是因为有了自己她才放弃梦想跟父亲回了老家,所以他想陪在母亲身边,多为她弥补一点遗憾。
适应新环境非常辛苦,骤然从小县城到大城市两人都有些不习惯,光是给他转学母亲前前后后就不知花了多少心力,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但可能是上一段失败婚姻带来的副作用,以前温柔的妈妈现在变得易怒,不用再顾忌被孩子看见之后她变得越来越暴躁,很容易为一点小事发脾气,工作生活上的不顺还会化为对父亲和他的无尽指责。
于是他每天小心翼翼照顾妈妈的心情,很努力地为她减轻负担。
他会做家务,在妈妈忙的时候自己做饭,成绩也没有落下,每一件事尽量依靠自己不麻烦妈妈,上高中之后还找了兼职给自己赚一点生活费,逢年过节也会买点小礼物给妈妈。
说不怨妈妈当然是假的,谁的情绪每天被如此消磨都受不了,但他也知道,有些安静的夜里,妈妈以为他睡着了,会在他的床边小声地哭泣,他心疼那样的妈妈。
有时候他会想,妈妈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负担?当初选了她是不是反而让她为难?自己是不是阻碍了妈妈追求真正的幸福呢?
他暗下决心,只要忍耐到上大学,自己就可以独立了,他和妈妈都只要再忍耐几年就好。
于是他继续每天上学打工写作业吃饭睡觉做家务陪妈妈。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忍耐中,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开不开心的事,妈妈仿佛失去了让自己开心的能力,更别说关心儿子,而他的生活里填满了好多事,也已经不记得怎么照顾自己的情绪。
一滴水落在屏幕上,放大了“开心”两个字,他呆呆抬起头,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积起厚厚的云层,看起来马上要下一场大雨。
他向最近的屋檐跑去,雨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很快下湿了地面。
毛厦劼擦了擦手机屏幕,认真回复道,“还好,你呢?上高中是不是很辛苦?”
这句话让薛露凝猛然意识到他比她大一级,是不是能问问他的情况呢?
于是刚打好的回复删删改改,一行犹豫中带着期待的文字就这么发过去了。
“是有点不适应,不过还好。你已经高二了吧,你分科是怎么选的啊?现在怎么样?”
“我选的是理科,感觉还好吧,不用背那么多东西是松一口气,但理科也有很难的部分,不过打好基础多刷题也还行。你已经在决定这个了吗?”
“其实还在纠结,这次考完试老师提了一嘴,但我还没想好,所以想多问问别人。”
“这样很好,我能给的建议也不多,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情况。不过分科也不是那么严肃的事,不要太有负担了,可以慢慢想的。”
雨势眼看越来越小,云层不知不觉已经散了不少,毛厦劼靠着栏杆一字一句地回复消息,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稍微上扬了一点。
真好,那么久没有联系,现在还能像朋友一样跟她聊天,这已经足够让他惊喜。
“想想,时间差不多了。”童磊抬腕看了眼表,快到自习时间了,陆续来学校的学生让安静的学校又活跃起来。
“嗯?嗯好,我马上。”薛露凝停下打字的手,盯着亮起的路灯做了一次深呼吸,表情严肃得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童磊有些疑惑,但看她又继续打字,决定一会儿再问她。
“毛厦劼,谢谢你之前为我点的歌,过了这么久我已经想清楚了,道歉的人不该是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要再觉得亏欠。可能我现在这么说有点突然,也可能在你心里这件事已经过去,但我觉得你不欠我一句‘对不起’,这是我必须要对你说的一句话。你知道我平常也上不了网,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我趁有机会就一定要跟你说清楚。再说你该觉得我啰嗦了,总之作为我的朋友,我祝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那我去上晚自习了,再见。”
她有点害怕对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又觉得这些话自己非说不可,所以连回复也不敢看就匆匆地点了“退出登录”。
因为紧张她在回复期间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把手机还给童磊之后,她才大口呼吸起已经有了凉意的夜晚空气。
童磊收好手机看着她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朋友让她情绪这么起伏?
一开始那么期待,有一会儿看着有点难过,后来稍微好一点,刚刚又那么紧张。
是……什么关系……的“朋友”?
“童磊,你有想好分科的事吗?”
她好像并不想分享刚刚的聊天,只是自顾自地开启新话题,童磊有些生气,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这不是明年的事?干嘛决定这么早?你在苦恼这个吗?”
“对啊……”本来她不想承认的,因为总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但听到有跟自己想法一样的人,她又忍不住说说心里话。
“那天老师说了之后陈竞和任真一下就决定了选理科,我想着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慎重一点吗?所以想着问问有经验的人,借你手机也是因为这个,但感觉问了也没什么用,我还是不知道选什么。”
“原来是这样……”自己还没问她就先说了,童磊的气一下全消了,说话也变得积极起来,“问别人不一定能给出直接的答案,但你可以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你想,扔硬币决定一件事的时候,如果给出了你不想要的结果,你会选择再扔一次吗?”
他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一枚硬币,“伸手。”
薛露凝摊开手掌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他一只手把硬币放在她的掌心,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指根向上缓缓包拢住那枚硬币。
“我想要的?”她能感受到硬币冰冷而坚硬,好像她的头脑里某处也传来了冷静而坚定的答案。
“你想继续学地理吗?”“不想。”
“你想跟朋友分开吗?”“不想。”
“你想重新适应新班级吗?”“不想。”
“那你的理科成绩怎么办?不担心吗?”“反正我文科也就那样,数学不是怎么都要学,别的也当数学学呗。”
原来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谢谢你童磊,我知道了。”她把硬币塞回童磊的手心,蹦跳着往教室走去。
“怎么又说‘谢谢’,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他握着那枚似乎还残留着她手心温度的硬币,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手机另一端的毛厦劼,盯着那段话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不远处的铃声响起,他收起手机,向学校跑去。
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