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甲在1930年被磨成了梳齿形状。
恒顺梳篦厂的招工启事写着“心灵手巧者优先”,进厂后才知道,所谓“手巧”是要用少女的指甲打磨银梳齿,每根梳齿必须刻满七七四十九道细纹,直到指甲劈裂露出白骨。工头说这是“祖传工艺”,但我看见他后颈的藤壶胎记,和我们磨的梳齿一模一样。
1947年工厂转型做“特殊织品”,我们被转移到货轮底舱。七个孕妇穿着蓝布衫坐在铁架上,工头让我们用她们的胎发编锚链,每根发丝都要缠七圈红绳,绳结里藏着孕妇的经血。“这是海防工程。”工头举着银梳,梳背刻着“恒顺000”,“梳满七七四十九下,海妖就会变成铁锚。”
我负责给007号孕妇周爱玲梳头,她的头发里有茉莉香,混着铁锈味。有天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缝里渗着海盐:“她们要的不是锚链,是我们的子宫。”我这才发现,她的蓝布衫下缠着机械束腹,束腹上的齿轮正在吸取她的羊水。
货轮沉没前,工头把我们锁在底舱。我躲在煤堆里,看见七个女工被绑在锚链旁,银梳刺进后颈时,她们的肚子同时爆开,掉出用胎发编的锚链。周爱玲的银梳滚到我脚边,梳背“周爱玲”的刻痕里嵌着半枚指甲——和我被磨断的那根一模一样。
现在我躺在海底,后颈的银梳已经长成珊瑚,梳齿间卡着1947年的船票。每隔七十年,雾里就会飘来新的蓝布衫,她们的指甲都磨成了梳齿形状,和我们当年一样。我想告诉她们快跑,可张开嘴只冒出气泡,气泡里映着恒顺厂的招工启事,日期永远是1947年7月7日。
我的蓝布衫编号是“000”,工头说这代表“最初也是最终”。当第八次雾起时,我看见个穿牛仔裤的女孩捡起我的银梳,她后颈的胎记和周爱玲的女儿一模一样。梳齿间的红绳突然收紧,我知道,新的锚链又要开始编织了。
番外十七:林肯的守夜人(1947-1974)
我在地下室守了林肯三十年。
1947年他被扔进海里时,后颈的银梳还在渗血。我是船上的护士,用鲸骨夹板固定他的脊椎,听见工头说他是“公锚”,心脏要做成锚链的活扣。他的右眼被灌了银粉,看我时像在看块船板,而我的怀表从此停在7月7日23:59,再也没动过。
“编号001,实验体存活。”每次给林肯注射发油时,我都要对着录音笔重复这句话。他的心脏是齿轮做的,每次跳动都会咳出胎发,而我后颈的藤壶胎记,就是被他的血溅到后长出来的。1974年詹姆斯·周锯断锚链那晚,林肯的齿轮心脏突然停了,我看见他右眼的银粉里映着个小女孩——和周爱玲怀里的婴儿一模一样。
“她叫林恩。”林肯第一次开口,齿轮心脏重新转动,“1998年雾起时,她会在后颈摸到梳齿。”我这才知道,他的银眼能看见时空裂缝,而我的怀表不是停了,是被他调慢了七十年。
现在我在养老院,后颈的藤壶已经长成完整的银梳。电视里播着托拉夫镇的新闻,说灯塔地下室发现七具蓝布衫骸骨。我摸着怀表内侧的刻字:“别让第八声滴答响起”,这是林肯消失前刻的,而我的怀表指针,终于在三十年后的今天,跳过了23:59。
护士给我梳头时,我闻到了茉莉香。镜中我的后颈插着银梳,梳背刻着“000”,而林肯站在我身后,右眼的银粉里映着个抱婴儿的女人。他举起扳手砍向镜子,我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和1974年货轮沉没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