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宝船的奢华被夜色浸透,甲板上残余的喧嚣彻底散去。何济抱着昏迷的云初雪踏出冰晶传送门时,舱内暖融的熏香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寒霜。萧临渊霍然起身,战甲未卸,目光触及云初雪唇边那抹未干涸的冰蓝血痕时骤然紧缩。
“怎么回事?”她声音绷紧如弦。
“冰魄反噬。”何济言简意赅,动作却极轻柔地将怀中冰冷的娇躯安置在靠窗的软榻上。月白袍袖拂过,指尖金芒流淌,迅速点在云初雪眉心、心口几处大穴。《医蛊双生经》的磅礴生机如暖泉注入,压制着她体内紊乱的冰寒之气。那冰蓝的血痕在他温和的力量下缓缓淡去,只留下一点凝霜般的印记。萧临渊紧抿着唇,看着何济专注的侧脸,想说什么,终究化作一声低叹,默默递过热巾。舱内一时只余何济指尖金芒流淌的细微嗡鸣,以及云初雪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
“济哥哥!”舱门被猛地撞开,带着浓郁酒气的香风席卷而入。唐蜜儿脸颊酡红,发髻微散,手里还攥着半只油亮的烤鸡腿,像只归巢的雀儿扑进来。她一眼看到榻上面无血色的云初雪,醉意瞬间惊飞了大半,“云姐姐怎么了?”
“无妨,力竭而已。”何济收回指尖金芒,云初雪的气息已平稳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他揉了揉眉心,压下眼底的疲惫,再抬眼时,桃花眼里已漾起惯常的懒散笑意,顺手接过唐蜜儿手里的鸡腿咬了一口,“蜜儿妹妹这烤鸡火候绝了,外焦里嫩,香!”
“那是!”唐蜜儿得意地扬起小下巴,凑近云初雪看了看,见她呼吸平稳,又放心大胆地醉态复萌,扒着何济的胳膊,“济哥哥,月姐姐喝多了,非说要来找你讨债,我们拉都拉不住!你快去看看吧,她…她好像变样了!”她眨巴着大眼睛,满是看好戏的兴奋。
“讨债?”何济挑眉,唇边勾起玩味的弧度。那位女扮男装、狡黠如狐的西域商会少主慕容月,喝醉了会是什么模样?他瞥了一眼昏睡的云初雪,对萧临渊道:“阿丑,劳烦你守一会儿。”
“嗯。”萧临渊点头,目光扫过云初雪,带着一丝复杂。同为女儿身,她深知圣女清规之严苛,今日心神失守至此…这混蛋何济,当真是个祸水!
何济随着唐蜜儿穿过灯火通明却已显空旷的走廊,还未走到慕容月下榻的“金缕阁”,一阵肆意张扬的笑声便混着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守在门口的两名慕容家护卫,此刻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眼神飘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该看的东西。
“月姐姐!”唐蜜儿脆生生喊了一嗓子,一把推开雕花的舱门。
门内景象让何济脚步一顿,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
满室流光溢彩。地上滚落着几个空了的琉璃酒瓶,西域特有的葡萄美酒醇香四溢。窗边,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对着巨大的琉璃镜搔首弄姿。
那不再是平日一身利落男装、束发金冠的慕容少主。
一头如瀑的墨发披散下来,直至腰际,在明亮的琉璃灯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身上繁复华丽的西域舞姬金纱裙,层层叠叠,金线刺绣的曼陀罗花纹在薄如蝉翼的纱料下若隐若现。纤细的腰肢被一条缀满细碎宝石的宽腰带紧紧束着,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裸露的肩背肌肤在灯火下莹润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光洁的颈项下,那串从不离身的、象征商会少主身份的狼头金坠,此刻正垂落在精致的锁骨窝里,随着她扭腰的动作轻轻晃荡,野性中透着致命的妩媚。
“啧,本少主…嗝…穿上这身,可比那江南的柳如烟差?”慕容月醉眼迷离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评头论足,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娇憨又霸道。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脸颊绯红似火,往日精明锐利的凤眼此刻水光潋滟,蒙着一层薄薄的醉雾,看到门口的何济,红唇一咧,露出一个傻乎乎又带着挑衅的笑容:“哟!半字先生?来得正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踩着虚浮的步子,踉踉跄跄地朝何济扑来,浓郁的酒气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带着异域风情的暖甜体香,扑面而来。金纱裙摆摇曳生姿,环佩叮当。
唐蜜儿捂着小嘴偷笑,悄悄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何济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朵带刺的玫瑰在酒意催化下绽放出截然不同的、惊心动魄的艳色。直到她脚下真的一软,眼看要栽倒,他才猿臂一伸,稳稳扶住了那截不盈一握的细腰。入手温软滑腻,隔着薄纱能清晰感受到肌肤的弹性和热度。
“月儿妹妹这是讨的哪门子债?”何济低笑,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目光毫不掩饰地欣赏着她此刻惊人的美丽。女装的慕容月,褪去了商人的精明算计,抛开了少主的矜持稳重,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热、张扬、毫无保留。
“哼!”慕容月顺势靠在他怀里,仰起醉意朦胧的脸,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带着薄汗,用力戳了戳何济的胸膛,“你…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今日皇宫…嗝…为了捞你这惹祸精,本少主散出去的金叶子,能铺满这条金鳞船!”
她身上那异域暖甜的气息混着酒香,丝丝缕缕钻入何济鼻端。他低头,能清晰看到她卷翘的睫毛下,那双迷离凤眼里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因为酒意和激动而愈发娇艳欲滴的唇瓣。
“哦?铺满金鳞船?”何济挑眉,指尖却不着痕迹地在她腰间穴位轻轻一按,一股温和的力道透入,试图帮她驱散些酒气,“那月儿妹妹想要济某怎么还?以身相许?”
“呸!想得美!”慕容月啐了一口,脸颊更红,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醉后的娇蛮,“本少主…有的是钱!要你的人做什么?又不能当金叶子花!”话虽如此,她整个人却像没了骨头,软绵绵地赖在何济怀里,还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里嘟囔着,“不过…你这张脸…倒是比金叶子好看些…”
何济哑然失笑,扶着她走到铺着厚厚波斯绒毯的软榻边坐下。慕容月却不肯老实,揪着他月白袍子的前襟,醉眼朦胧地盯着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温热带着酒香的呼吸拂过何济的耳廓:“喂…半字先生…你给本少主测个字呗?”
“测字?”何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鼻尖几乎碰到她挺翘的鼻尖,“月儿妹妹想测什么?”
“测…测姻缘!”慕容月大着舌头,眼神迷离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手指胡乱在空中比划,“就测…就测我这个‘月’字!”
“‘月’字?”何济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执起慕容月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指尖在她温热细腻的掌心缓缓划过,带着一丝酥麻的痒意。“月字…拆开来看,左边是‘肉’旁,右边是‘月’。”他声音低沉,如同情人间的絮语。
“肉…肉?”慕容月醉醺醺地重复,脑子不太转得动。
“不错。”何济指尖在她掌心那无形的“月”字右边轻轻一点,“‘月’为阴,为水,至柔至清。而‘肉’旁…”他停顿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因酒意而水润迷蒙的眸子,“在测字术中,亦可指代‘肝胆’。”
慕容月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肝胆相照,义气干云。”何济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指腹在她掌心轻柔地打着圈,“月儿妹妹此字,外显如冰轮皎皎,清冷高贵;内里却藏着一副赤诚热忱的肝胆!此等女子,若遇良人,必是生死相托,患难与共。她的姻缘…”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慕容月屏住呼吸的紧张模样,桃花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必是系于那能让她倾尽肝胆、交付真心的豪杰身上。寻常凡夫俗子,岂能入月下美人之眼?”
“豪…豪杰?”慕容月喃喃重复,醉意朦胧的脑子里似乎有烟花炸开。她只觉得掌心被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烫得惊人,那股暖流顺着胳膊一直蔓延到心口,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他是在说…她未来的良人是个豪杰?那…那他何济算不算豪杰?这念头一起,酒意混合着莫名的羞涩和喜悦直冲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
“你…你胡说!”她猛地抽回手,羞恼地捶打何济的肩膀,力道却软绵绵的,“本少主…本少主才不要什么豪杰!豪杰…豪杰都是大老粗!不解风情!”她嘴上反驳着,身体却诚实地又往何济怀里缩了缩,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带着淡淡药香的衣襟里,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只露出红得滴血的耳尖。
何济低笑出声,胸腔震动。他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散发着暖香的发顶。“好,不要豪杰。那月儿妹妹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要…”慕容月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醉后的娇憨和任性,“要长得好看的…比你还好看!”
“啧,这可就难了。”何济故作苦恼地叹气。
“还要…有钱!比本少主还有钱!”
“这…似乎更难。”
“还要…还要…”慕容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皮沉重地打架,酒意彻底上涌,“还要…只对本少主一个人好…只对本少主笑…不能…不能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化作均匀细微的呼吸,竟在何济怀里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红唇微微嘟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何济低头,看着怀中卸下所有伪装、毫无防备睡去的异域玫瑰,眼底的戏谑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温柔。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拉过一旁柔软的天鹅绒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金纱裙摆下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脚踝,上面系着一串细小的金铃铛,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微响。
舱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和窗外隐隐的水声。何济坐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散落在绒毯上的墨发,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这位叱咤商海、精明算计的西域少主,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带着全然的信任依偎在他身边。那份隐藏于金钱与权势之下的纯粹与炽热,在酒意的催化下,如此清晰地袒露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榻上另一侧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嘤咛。
何济心头一紧,立刻转头看去。只见云初雪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初时还有些迷茫,如同覆着薄冰的湖面,随即迅速恢复了清冷。她看到了何济,也看到了何济身旁熟睡的、一身华丽女装、脸颊绯红的慕容月。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云初雪冰封般的眼底,快得如同幻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动作却牵动了内腑,眉心微蹙。
“别动。”何济立刻倾身过去,指尖带着温和的金芒,虚按在她心口上方,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冰魄反噬伤了心脉,需静养。”
云初雪依言停下动作,目光却依旧落在慕容月身上,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和固有的清冷:“她…”
“月儿妹妹喝多了。”何济解释,语气自然,“非要找济某讨债,结果把自己讨睡着了。”他目光落在云初雪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感觉如何?”
“无碍。”云初雪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冰蓝色的眸子垂落,看着自己交叠放在薄毯上的手,“圣女精血,自会复原。”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清冷地开口,“转命珠已稳,冰魄莲心之力可压制反噬…三年。”
三年。何济眸光微凝。这已是她拼尽所能争取到的时间。
“足够了。”他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拨开阴云的阳光,带着一种洒脱的自信,“有三年时间,足够济某找到彻底解决这劳什子反噬的法子。顺便…”他促狭地眨眨眼,压低声音,“帮云姐姐把这损耗的精血,十倍百倍地补回来。”
云初雪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又在说这种让人心绪不宁的话。她抿紧唇,不再看他,只将目光投向窗外墨蓝的夜空,仿佛那冰冷的星辰能冻结她心头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
舱内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一边是沉睡中带着异域风情的娇艳玫瑰,呼吸香甜;一边是清醒却如冰雪雕琢的清冷圣女,气息微寒。何济坐在两人之间,感受着这冰与火交织的氛围,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忽然,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叩门声响起,三短一长。
何济眉梢微动。这是听风楼楚晚晴的紧急联络暗号。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一名青衣侍女,神色凝重,正是楚晚晴的心腹。她迅速递上一枚细小的蜡丸,声音压得极低:“楼主急报。事关…天机阁余党动向,以及…沈姑娘。”
沈雁秋?何济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捏碎,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他迅速扫过纸条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瞳孔骤然收缩!
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
“雁秋有异,疑与东夷‘噬心蛊’有关。其目标——金鳞宝船,云初雪圣女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