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是缠人的。
我们进乌镇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把两岸的白墙黑瓦都染成了水墨画里的淡墨。
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踩上去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梅雪总爱故意踩那些积着水的凹处,溅起的水花打湿她的青色裙摆,像朵被雨水浸得更白的梅。
“你看那屋檐。”
她拽着我停在一家染坊前,檐角的铜铃被雨打得轻响,铃舌上系着的蓝布条正在滴水,“布条的颜色,和千机阁铁爪上的淬钢一个色。”
她护腕里的天机石碎片突然亮了,蓝光透过布料映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投出三个齿轮交缠的影子——这是陈叔说的“机关共鸣术”,当年苏问山就是靠这法子,在三个月里找到千机阁十七处分舵。
我蹲下身,用指尖蘸着水在石板上画那齿轮影:“三个齿轮,是不是对应着什么?”
“或许是分舵的方位。”梅雪从发间抽出银簪,簪尾的血玉在雨里泛着暖光,“我爹的札记里画过类似的图,说千机阁的总坛藏在'三水汇流'处,三个齿轮分别指着三条水路。”
她的簪尖刚碰到石板上的水痕,血玉突然发烫,“簪子说......往东边去。”
陈叔在巷口的酒肆里招我们,桌上摆着三碗黄酒,碗边的酱鸭油汪汪的。
“别瞎琢磨了,”他用竹棍敲着桌面,“刚才问过酒保,说东边的芦苇荡里,夜里总漂着铁壳子,像......像乌龟。”
他夹起块鸭腿,油汁滴在桌面上,晕开的形状倒像个齿轮,“千机阁的'奇门遁甲龟',当年在机关城见过,背甲上刻着八卦,腹下藏着弩箭。”
我们租的乌篷船行至黄昏时,雨突然密了。
雨点打在船篷上“噼啪”响,把水面砸得全是坑。
陈叔把竹棍伸进水里,棍身的刻痕瞬间被水浸得更深:“听这水声,底下有东西在转。”
他猛地把竹棍往水下一插,棍尾传来剧烈的震颤,“是齿轮!不止一个!”
梅雪已拔剑站在船头,护腕里的天机石亮得像块小月亮。
她的剑鞘上绣着并蒂梅,此刻被雨水打湿,墨色的梅瓣倒像是活了,顺着水流往船尾飘。
“来了!”她话音刚落,水面突然鼓起数十个黑包,接着“咔嚓”声响成一片,数十只铁爪猛地窜出,爪尖泛着蓝汪汪的光,死死勾住了船舷!
“蚀骨毒!”陈叔的竹棍已扫了过去,棍风带着酒气,竟把最近的一串铁爪震得倒飞出去,“这毒见血封喉,当年血煞门的人就是中了这毒,整条胳膊都烂没了!”
梅雪的剑光在雨幕里划出银弧,每一剑都精准地劈在铁爪的关节处。
她的身法极快,裙摆扫过水面时,总带起一串涟漪,而护腕里的天机石投下的齿轮影,正与我剑鞘上的裂缝形成三角——那裂缝是去年在古墓里被机关人撞的,当时只觉得是道普通的疤,此刻却随着铁爪的咬合发出轻响,像是在回应什么。
“看铁爪上的齿轮!”我突然喊道。
最近的那只铁爪被我用剑挑在半空,爪关节处的齿轮边缘,竟刻着半朵木槿花!
那花瓣的弧度,与我剑鞘裂缝的走向完全一致,连花瓣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梅雪的剑顿了一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剑面上:“木槿花......是我娘最喜欢的花。”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绣帕,帕角绣着半朵木槿,“这是我娘留下的,说等'木槿花开'时,就能知道她的下落。”
就在这时,芦苇丛里传来冷笑,声音被雨声撕得碎碎的:“江湖三杰?不过如此。”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从芦苇里飘出来,脚下踩着片荷叶,身后跟着十几个灰衣人,每人腰间都挂着齿轮令牌,“把天机石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陈叔的竹棍在船板上敲出火星:“千机阁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当年苏问山一把火烧了总坛,你们还敢出来?”
他盯着面具人腰间的令牌,“这铁爪是'墨竹机关'改的吧?当年苏问山的徒弟慕长风,最擅长在机关里加竹纹暗记。”
面具人突然抛出个铁球,落地时炸开一团白雾。
我拽着梅雪往船篷下躲,却听见“咔咔”的转动声越来越近。
等雾散了些,才看见水面上漂着三只巨大的铁壳龟,背甲上的八卦图正在逆时针转动,每转一格,龟眼就亮起红光,照得水面一片血红。
“奇门遁甲龟!”梅雪的剑指向最大的那只铁龟,“腹下的锁链连着河底的齿轮阵,只要打断锁链,它们就动不了了!”
她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小水雷,引线被她用剑鞘点燃,“我爹改良的,遇水就炸,专破铁壳子!”
水雷“嗖”地飞向铁龟腹甲,在接触水面的瞬间炸开,蒸汽“嘶嘶”地冒出来。
“齿轮遇水会生锈!”梅雪喊道,“这是它们的弱点!”
我趁机拔剑刺向铁龟腹甲的裂缝,寒影剑刚插进去,剑鞘突然剧烈发烫,裂缝里的金光与护腕的蓝光缠在一起,竟让整把剑发出清越的鸣响!
“轰——”铁龟的腹甲被震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齿轮“哗啦啦”掉了一地,在水面上漂着,像群死鱼。
另外两只铁龟见势不对,竟转身往芦苇丛里钻,却被陈叔的竹棍缠住了尾巴——那竹棍不知何时变得像条长蛇,死死卷住了铁龟的锁链,“想跑?没那么容易!”
面具人见铁龟沉了,突然甩出根绳索勾住芦苇,身影瞬间就没入了雨幕。
梅雪想去追,被陈叔拉住:“别去,江南的水网比蜘蛛网还密,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弯腰捡起块从面具人身上掉落的碎片,是块青铜,背面刻着个“慕”字。
雨停时,月亮已爬上来了。
我们在岸边捡铁爪碎片,梅雪突然“咦”了一声,从一片碎铁里抽出块东西——是面具的夹层,里面藏着半片木槿花刺绣,丝线是用银线做的,在月光下闪着光。
“这刺绣......和我娘帕子上的一样。”
她的指尖轻轻摸着刺绣,“银线绣的木槿,只有梅家的女子才会。”
陈叔蹲在水边,竹棍拨弄着铁爪碎片:“当年苏问山有个徒弟叫慕长风,娶的就是梅家的姑娘。”
他的竹棍在泥地上画了朵木槿花,“听说那姑娘擅机关术,和你娘是手帕交。”
他突然抬头看我,“冷轩,你娘临终前说过一句话,'天机石的秘密,藏在木槿花开时'。”
我的后颈突然发痒,伸手一摸,那枚梅花胎记竟在发烫。
梅雪凑过来看,突然惊呼:“你看!”
月光下,胎记的影子投在水面上,竟与那些散落的齿轮光影重叠,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机”字!
原来爹娘留下的从来不止是剑鞘和发簪。
那枚胎记,那半片刺绣,那发烫的血玉,都是串需要用血脉和经历去解的密码。
而这江南的烟雨,不过是揭开真相的第一道帘幕。
远处的芦苇丛里,不知是谁在吹笛,调子哀怨得像在哭,而我们的船,还在水面上漂着,往更深的夜色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