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像撒了层碎银子。
我们踩着水往河边走,梅雪的绿裙角扫过路面,带起的水珠溅在我的靴上,凉丝丝的。
陈叔说千机阁在乌镇的分舵藏在画舫里,特意让我们扮成富商——他给自己套了件锦袍,领口的盘扣总系错,倒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那艘最大的。”梅雪指着河中央的画舫,船身雕着水纹,灯笼上的“烟雨楼”三个字掉了偏旁,“烟”字没了“火”,“雨”字少了“点”,“楼”字缺了“木”,倒像是个故意写错的谜。
她的指尖划过船身的水纹,突然停住,“你看这水纹里的暗纹,是齿轮。”
果然,那些看似随意的波浪曲线里,藏着细密的齿轮齿痕,随着水波轻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咔”声。
撑船的老汉见我们盯着船身看,突然笑道:“客官好眼力,这船是'鬼手张'雕的,说藏着个'水转连珠'的机关,能让灯笼自己转呢。”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像常年和铁器打交道的人。
我们包下画舫时,暮色刚漫过桥洞。舱里摆着张紫檀木桌,桌上的青瓷瓶插着半开的木槿花,花瓣上还沾着水。
陈叔往椅背上一靠,酒葫芦“咚”地撞在桌腿上:“这船不对劲,你听舱底的动静。”
他把耳朵贴在地板上,“有齿轮在转,不止一个。”
梅雪正对着铜镜理鬓发,发间的银簪转得轻响。
镜中的她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我在古墓壁画上见过的女子——那壁画上的女子也持着剑,发间别着支相似的簪子,只是壁画的颜色已褪得厉害,只剩下淡淡的影子。
“镜架有问题。”她突然用簪尖敲了敲铜镜边缘,镜架里传来“咔”的轻响,“是空的,藏着东西。”
就在这时,舱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绿裙女子抱着琵琶站在门口,面纱遮了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客官可要听曲?”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江南的糯米糖,可指尖拨弦的瞬间,我却看见她指腹有层薄茧——那不是弹琵琶的茧,是常年握机关零件磨出来的,边缘还留着细小的划痕。
陈叔眯起眼,酒葫芦往桌上一放:“来段《春江花月夜》吧。”
女子轻笑一声,指尖在弦上一挑。
琴声却不像琵琶,倒像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片在摩擦,“叮叮当当”的,听得人牙酸。
梅雪悄悄碰了碰我的手,在我掌心写了两个字:“机关。”
我突然想起古墓里的机关启动声,那旋律竟与这琴声的频率完全一致——每个音符都对应着齿轮转动的角度,快半分则乱,慢半分则停。
“这琴调得不准啊。”
陈叔突然打断她,竹棍在桌腿上敲了敲,“丫头,换个喜庆的,比如《百鸟朝凤》。”
女子的指尖顿了顿,再抬时,眼里的软意已没了。
她突然反手一挑,一根琵琶弦“嗖”地射向陈叔咽喉,弦尾还缠着枚齿轮毒针!
我挥剑格开,弦“嗡”地钉进木柱,针尾的蓝光大得吓人——是蚀骨毒。
“果然是千机阁的人。”
陈叔的竹棍已舞成了圆盾,挡开接踵而来的毒针,棍身每击中一枚针,就发出与竹青那支竹笛相同的共鸣声,震得窗外的竹林“簌簌”落叶子,“当年苏问山就是用这'弦针术',杀了血煞门的三个堂主。”
女子突然摘下面纱,露出张凌厉的脸。
额间的朱砂痣红得像血,位置竟与梅雪娘旧画像上的红痣分毫不差。
更让我心惊的是她耳后——那里有颗蝴蝶形的红痣,与梅雪从庵里翻出的旧帕子上绣的蝴蝶,连翅膀上的纹路都一样。
慕晴耳后的蝴蝶痣在烛光下泛着红,她盯着梅雪的发簪,突然颤声:“这簪子……和我娘的一模一样。我娘说,当年她和梅家姨母约定,若生女儿,就各持半支,将来合璧时能解开千机阁的‘归心咒’。”
她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与苏慕晴腰间的令牌拼合,正好组成 “苏慕” 二字,“我妹妹慕晴,应该还活着吧?”
苏慕晴猛地站起,玉佩与令牌相触的瞬间发烫:“姐姐!我就是慕晴!爹怕你被千机阁的叛徒追杀,才改了我的名字!”
“江湖三杰,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声音亮得像碎冰,“可惜,天机石不是你们能碰的。我师兄中了'傀儡针',只有天机石能救他。”
她的短刃突然从袖中滑出,刃身刻着齿轮,“我爹说,谁也不能拦着我救师兄。”
突然,一支响箭划破夜空,钉在舱顶的横梁上。
箭尾绑着块布条,上面包着截断指——指节上有个齿轮形状的烫伤疤,与陈叔描述的千机阁“炼傀”印记一模一样。
“师兄......”女子的声音发颤,突然甩出颗烟雾弹,“后会有期!”
舱外传来“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潜入了水里。
等烟雾散了,画舫两侧的铁钩已缩回水中,只在船板上留下几个带毒的爪痕。
梅雪捡起女子遗落的玉佩,玉面刻着朵含苞的木槿,背面用竹纹刻着“慕晴”二字。
“慕晴......”她摩挲着玉佩,“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陈叔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半张泛黄的画。
画上有两个少女,一个持剑,一个抱琵琶,背景是盛开的木槿花。
持剑的少女眉眼像极了梅雪,抱琵琶的少女耳后,赫然有颗蝴蝶痣。
“这是当年你娘和慕晴她娘的画像。”
陈叔的声音有些哑,“当年守护天机石的,不止你爹娘,还有苏家、慕家。三家结了盟,说要让天机石永不见天日。”
我突然想起剑鞘上的裂缝,忙解下来递给梅雪。
她把慕晴的玉佩往裂缝里一放,玉佩竟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玉面的木槿花与剑鞘上的云纹缠在一起,像幅完整的画。
“原来如此......”她的指尖划过玉面,“爹娘留下的线索,要靠慕家的信物才能拼合。”
舱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舱壁上跳,像无数个奔跑的人影。
我的寒影剑鞘突然发烫,裂缝里的金光在桌布上投下倒影——那倒影竟是慕晴耳后蝴蝶痣的形状,与梅雪娘帕子上的蝴蝶绣像完全重合。
陈叔喝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领口:“当年苏问山、冷无痕、林云枫,还有你娘和慕晴她娘,五人结拜,就是为了守天机石。后来苏问山失踪,冷大哥和梅妹子也......”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竹棍在地上画着木槿花,“慕晴她爹慕长风,当年是苏问山最得意的徒弟,后来突然就没了音讯,原来......”
梅雪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你后颈的胎记又在发烫了。”
我伸手一摸,果然热得像块烙铁。
月光从舱门照进来,胎记的影子投在地上,与玉佩的光影重叠,组成了个“槿”字。
远处的画舫还在水面漂着,灯笼上的“烟雨楼”三个字在风中晃,像个未完的谜。
而我们知道,这乌镇的烟雨里,藏着的不止是千机阁的分舵,还有三代人的盟约与秘密。
慕晴的短刃划过水面的涟漪还没散,我们的船,已朝着更深的夜色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