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雨连下了三日,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倒映着醉仙楼檐角垂下的红灯笼。
楼外早已围满了江湖人,腰间的刀剑在雨雾里泛着冷光——血煞门近来在江南地界滥杀无辜,连三任知府都不明不白死在府衙,江湖传言背后有神秘黑袍人操控,今日冷家后人冷轩要在此设擂,说是要揭开真相。
我站在二楼窗边,指尖抚过寒影剑的剑鞘。
这剑鞘是爹留下的,半边嵌着天机石碎片,裂缝里隐约能看见“止”字的刻痕,触上去总带着一丝凉意,像是娘生前常说的“藏在暖里的寒”。
梅雪在身后理着她的梅雪剑,剑穗上的红玛瑙沾了雨珠,滴在青砖上晕开小水痕:“紧张吗?听说血煞门的傀儡术能控人神智,连少林的玄悲大师都栽了。”
“不紧张。”我回头看她,她左眼角的红痣被窗外的雨雾映得发暗,“苏慕晴说,天机石的投影能照出人心底的影子,黑袍人若真做了亏心事,石光会烧得他现原形。”
正说着,楼下突然静了。
苏慕晴穿着一身墨色劲装,推着一架竹骨机关车走上擂台,车上架着块丈许宽的白布,布角用铜铃坠着,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她抬手将天机石嵌进机关车的凹槽,指尖在车壁的墨竹纹上轻点——那是千机阁的“聚光术”,能将石光放大百倍。
“各位江湖朋友!”苏慕晴的声音清亮,穿透雨幕,“血煞门近月来残害忠良,皆因有人用‘恐惧碎片’控其心智!今日便让天机石说句公道话!”
机关车嗡鸣起来,天机石发出淡金色的光,白布上渐渐显影:昏黄的密室里,黑袍人背对着镜头,手里捏着块黑红色的碎片,碎片上爬满蛛网状的纹路。
他将碎片按在血煞门主的心口,门主突然抽搐,眼白翻出,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脖颈处浮现出齿轮状的红痕。
石光突然切换画面:二十年前的千机阁,年轻的赵衍跪在苏问山面前,手里捧着块“恐惧碎片”。
“师父!这石头说我会被自己的机关虫反噬!”
他嘶吼着,将碎片砸向地面,却被苏问山按住:“衍儿,它照的是你的心魔。你若不信命,就该用机关术救人,而非控人。”
画面最后,赵衍偷偷藏起碎片,眼底闪过疯狂。
画面一转,是数日前知府夜审案牍时,一支淬毒的竹箭从窗外射来,箭尾刻着千机阁的“贪狼”纹——而放箭的黑影,袖口露出半截墨竹纹,正是黑袍人无疑。
人群中突然挤出个跛脚老汉,指着铁傀儡嘶吼:“这是竹啸帮的‘墨竹甲’!我儿子是帮中弟子,上月被个黑袍人用‘傀儡针’扎了后颈,回来就眼神发直,说要‘为千机阁效力’!”
他掀起儿子的衣领,露出与铁傀儡相同的齿轮疤,“那黑袍人说,只要听话,就能用‘天机石’治好我儿子的腿……”
“是千机阁的人!”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指着苏慕晴怒骂,“好个千机阁,自己做了恶事,倒来栽赃血煞门!”
苏慕晴刚要辩解,突然“咔嚓”一声脆响,醉仙楼的屋顶被撞开个大洞,瓦片像暴雨般砸下来。
黑袍人踩着个丈高的铁傀儡落进擂台,傀儡关节处的墨竹纹在雨中泛着油光,我猛地攥紧剑柄——那纹路是苏问山晚年改良的“抗冲击纹”,寻常刀剑根本砍不断。
“找死!”黑袍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抬手拍了拍傀儡的后脑,傀儡突然弯腰,拳头狠狠砸在地板上。
结实的红木地板瞬间裂成蛛网,木屑混着雨水溅到我脸上,我看见傀儡的指缝里卡着半枚齿轮,齿牙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陈叔,你护着大家退!”我喊着拔剑,寒影剑出鞘时带起一阵冷风,将靠近的几个铁傀儡逼退。
这剑是师父临终前交我的,剑身刻着“破妄”二字,剑鞘却是块奇石,师父说这石鞘能镇邪,当年爹就是靠它挡住了魔教的“蚀心咒”。
铁傀儡又冲上来,我侧身避开它的拳头,剑刃顺着它的手臂滑向关节——那里的墨竹纹最密,也是机关的软肋。
“当”的一声,剑刃刺进三寸,里面传来齿轮断裂的脆响,傀儡的手臂突然垂落,关节处渗出黑色的油,闻着像陈年的桐油混了毒液。
“好剑法!”梅雪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的梅雪剑化作一片白梅,缠住了黑袍人的锁链。
那锁链是玄铁做的,链节处嵌着细小的刀片,可梅雪的剑总往链节衔接处挑,每挑一下,锁链就颤三颤,黑袍人握着锁链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小丫头片子,学了点皮毛就敢班门弄斧?”黑袍人冷笑,锁链突然散开,化作数十条细链,像毒蛇般缠向梅雪的手腕。
苏慕晴突然往地上摔了个瓷瓶,白烟“腾”地冒起来,带着股苦杏仁味——是千机阁的“迷影烟”,能让机关暂时失灵。
“快启动反机关!”苏慕晴拽着我往后退,脚下的地板突然震动,擂台边缘弹出两尺长的尖刺,那些冲过来的铁傀儡正好踩在刺上,关节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
我这才发现,擂台的地板缝里藏着竹青色的细线,那是竹青教的“绊马索”,用浸过桐油的竹丝编的,坚韧得很。
黑袍人见状,突然从袖中摸出个竹筒,对着天机石就射。
我眼疾手快,横剑去挡,毒针擦着剑刃飞过,“噗”地扎进白布,布面立刻烂出个黑窟窿,周围的布纤维蜷曲着,像被火烧过。
“分心了?”梅雪抓住机会,梅雪剑一挑,正好钩住黑袍人的面具绳。
面具“哗啦”掉在地上,露出张枯槁的脸,眼窝深陷,鼻梁塌了半截,眉心嵌着块黑红色的碎片,碎片边缘的皮肤裂开网状的血痕,看着像块被虫蛀的木头。
“是赵衍!”人群里有人惊呼,“二十年前就该瞎了的千机阁叛徒!他怎么看得见?”
赵衍狂笑起来,笑声像破锣,“天机石让我看见未来!这点小伤算什么?你们以为能拦我?我要让千机城飞起来,让整个江湖都给我磕头!”
他突然掏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半尺长的炸药,引线“滋滋”地冒着火苗。
“快走!”我一把抱起天机石,石面烫得吓人,上面的“止”字纹路像是活了,在我掌心烙出个红印。
陈叔拽着苏慕晴往楼梯口冲,梅雪挥剑斩断追来的锁链,锁链落地时变成无数小铁虫,在地上乱爬。
刚冲出醉仙楼,身后就传来巨响。
热浪把我们掀出去丈许远,我回头时,醉仙楼的半边屋顶已经塌了,火光舔着雨雾,把黑袍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眨眼间就被浓烟吞了。
“咳咳……”苏慕晴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捏着块未燃尽的布片,布上还留着天机石的残影:我爹娘并肩站在木槿花丛里,爹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握着寒影剑的剑鞘,鞘上“止戈”二字刻得极深,娘的发间别着支竹骨发簪,簪头的梅花正对着剑鞘的纹路。
竹青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摸着天机石上的“止”字,指腹在纹路里来回摩挲,突然念起口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这石头哪会什么预言?不过是摸透了人心的‘有余’罢了。贪官看它,石光亮得晃眼;清官看它,倒像块普通石头。你爹刻的‘止’字,就是给这贪心设的闸。”
梅雪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冷轩,你看。”她从怀里摸出支断簪,簪头刻着半朵梅花,“我娘留的,说是和冷家有婚约,原来……他们早把碎片藏在这些物件里了。”
陈叔往天机石上拍了拍,石光慢慢暗下去,最后只剩点微光,像将熄的烛火。
“也好。”他叹了口气,“江湖路哪能靠块石头走?你师父墓碑上的‘止’字,不是让你停下,是让你见了恶就该出手拦着。”
苏慕晴望着东边的天际,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里透出点鱼肚白。
“我要重建千机阁。”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劲,“不做那些害人的机关傀儡,要做能挡刀的竹盾,能汲水的水车,能护着百姓过日子的东西。”
我把寒影剑往剑鞘里插,剑鞘裂了道缝,剑刃撞在石鞘上,发出清越的响,像山涧的泉水滴在青石上。
河面上突然惊起一群白鹭,翅膀扇动的轨迹,竟和剑鞘裂缝里的“止戈”纹路一模一样,一圈圈荡开,直到融进远处的晨雾里。
远处传来百姓的欢呼,大概是看到火灭了,知道黑袍人跑了。
我望着手里的剑鞘,突然明白爹刻“止戈”二字时的心意——真正能镇住江湖的,从不是锋利的剑,是握剑人心里的那点暖,是明知前路难走,还愿意为别人挡挡风雨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