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将那半杯残酒递到武松面前时,杯沿还沾着她的唇印,带着几分暧昧的酒香。武松原本正低头饮酒,瞥见那酒杯,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嫂嫂!你这是做什么!”他霍然起身,手臂一扬,那酒杯“哐当”落地,酒水溅湿了潘金莲的裙摆。
潘金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发髻散乱,却反而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武松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叔叔何必动怒?不过是一杯酒罢了,难道我这嫂嫂,还入不得你的眼?”
“放肆!”武松厉声喝道,甩开她的手,“我是你小叔,你是我长嫂,这般行径,成何体统!你对得起我哥哥吗?”
“对得起?”潘金莲像是被刺痛了,突然拔高声音,泪水涌了上来,“他武大郎给了我什么?除了这一间破屋,一身油烟味,他还有什么?我守着活寡,难道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你不知廉耻!”武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我哥哥待你不薄,你竟生出这等龌龊心思!赶紧回屋去,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潘金莲却不肯罢休,她往前逼近一步,胸口几乎贴着武松的手臂,泪眼婆娑:“我龌龊?武松,你敢说你对我半分情意都没有?你看我的眼神,难道就没有过半分动摇?”
“简直是胡说八道!”武松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色铁青,“我敬你是兄长的妻子,才对你以礼相待,你竟如此曲解!从今往后,休要再提此事,否则休怪我不念叔嫂情分!”
两人正争执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武大郎挑着空担子走了进来,见此情景,愣在当场:“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潘金莲见武大郎回来,非但不惧,反而“哇”地一声哭倒在地,捶胸顿足:“大郎!你可回来了!你弟弟他……他竟对我动手动脚,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不活了!”
武大郎看看哭得撕心裂肺的潘金莲,又看看脸色铁青的武松,眉头紧锁。他了解弟弟的为人,武松虽性子刚直,却绝非轻薄之徒;可潘金莲哭得情真意切,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二郎,”武大郎转向武松,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你嫂嫂说的……是真的?”
武松气得胸膛起伏:“哥哥!你休要听她胡说!是她方才对我百般挑逗,我严词拒绝,她便撒泼耍赖!”
“你血口喷人!”潘金莲猛地坐起来,指着武松,“明明是你见大郎不在,对我动手动脚,被我拒绝后恼羞成怒!”
“够了!”武大郎猛地喝止,他看看武松愤怒的眼神,又看看潘金莲哭红的双眼,终究是叹了口气,“好了,都少说两句。想必是误会,金莲,你先回屋歇歇,二郎,你也消消气。”
“误会?”潘金莲见武大郎不肯信她,哭得更凶了,“这哪里是误会?他武松就是个伪君子!平日里装得正直,背地里却这般不堪!大郎,你若今日不给我做主,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武松见潘金莲如此颠倒黑白,连兄长都被她蒙骗了几分,心中最后一丝忍耐也耗尽了。他指着潘金莲,怒声道:“你这毒妇!我哥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污蔑于我!我武松今日便走,眼不见心不烦!”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砰”地一声摔上了门,震得院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武大郎看着紧闭的院门,又看看哭得肝肠寸断的潘金莲,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想扶她:“金莲,起来吧,二郎他就是性子急,不是有意的。”
潘金莲一把甩开他的手,哭道:“你就知道帮他!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武大郎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蹲在地上,唉声叹气。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当是叔嫂之间起了些口角,过几日便好了。他哪里知道,这一场争执,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开端。
武松摔门而去的第二天,西门庆又揣着银子,溜进了王婆的茶坊。此时茶坊里没什么客人,王婆正坐在炉边烤火,见西门庆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婆,忙着呢?”西门庆堆着笑,凑到炉边,“这天儿可真冷。”
王婆斜睨了他一眼:“西门大官人今日又来喝茶?我这粗茶淡饭,怕是入不了您的眼。”
西门庆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塞到王婆手里:“王婆说笑了,这点心意,您先拿着。”
王婆捏了捏布包的厚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还是把布包推了回去:“大官人这是做什么?无功不受禄,老婆子可不敢收。”
“王婆这就见外了不是?”西门庆又把布包塞过去,“前日跟您说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婆这才慢悠悠地把布包揣进怀里,呷了口茶道:“大官人说的是那潘娘子的事?”
“正是!”西门庆眼睛一亮,“王婆,您老在这街上活了大半辈子,人头熟,门路广,只要您肯帮忙,价钱好商量!”
王婆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大官人,不是老婆子不帮你,这事儿难啊。那潘娘子虽是妇道人家,却也是有夫之妇,她丈夫武大郎虽说老实,可他弟弟武松,那可是打死老虎的好汉,如今在衙门里当都头,若是被他知道了,别说你我,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武松那边我自有办法。”西门庆道,“只要能成,我西门庆绝不含糊!王婆您说,要多少银子?五十两?还是一百两?”
王婆摇了摇头:“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要那么多银子也没用。只是……”她拖长了声音,看着西门庆,“这事儿风险太大,若是成了,老婆子后半辈子还得靠大官人照拂;若是不成,怕是连这茶坊都保不住。”
西门庆拍着胸脯:“王婆放心!只要事成,您老后半辈子的吃穿用度,全由我包了!我给您养老送终,比亲儿子还亲!”
王婆眯起眼睛,似乎在掂量他的话。半晌,她才缓缓道:“大官人这话,可当真?”
“绝无虚言!”西门庆道,“我这就可以立字据!”
“立字据就不必了。”王婆笑道,“老婆子信得过大官人。不过,要成这事儿,还得些东西打点。”
“您说!”西门庆喜出望外。
“明日,你送一匹上好的绫罗绸缎到我这里来。”王婆道,“我自有妙用。”
“没问题!”西门庆满口答应,“别说一匹,十匹都行!”
王婆点点头:“行了,大官人回去吧,等着老婆子的好消息。”
西门庆见她松口,乐得眉开眼笑,又塞给王婆几两碎银:“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说罢,兴冲冲地离开了茶坊。
王婆看着他的背影,掂了掂怀里的银子,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她喃喃自语:“这西门庆,倒是个肯下本钱的。那潘娘子,平日里看着端庄,骨子里怕是也不安分,这事儿,有戏。”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望了望武大郎家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只要能拿到银子,管他什么伦理道德,她王婆活了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
西门庆从王婆那里出来,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立刻让人去绸缎庄挑了一匹最好的锦缎,又备了些金银,连夜送到了知府衙门。
这阳谷县的知府,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见西门庆送来这么多好处,笑得合不拢嘴。
“西门大官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本官能办到的,绝不含糊。”知府搓着手,贪婪地盯着那些金银。
西门庆凑近一步,低声道:“大人,实不相瞒,小人近日备了些薄礼,想送到东京蔡太师府上,只是路途遥远,怕不安全,想请大人派个得力的人手护送。”
知府眼珠一转:“哦?不知大官人想让谁去?”
“小人听说,衙门里的武松都头,武艺高强,为人正直,若是能让他护送,小人便放心了。”西门庆道,“只是不知武都头是否有空?”
知府哪里不知道西门庆的心思?他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帮忙。再说,武松虽是好汉,却不懂官场应酬,知府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这有何难?”知府笑道,“武松是本官的下属,本官一句话的事。正好近日有公文要送往东京,就让他顺便护送大官人的礼物,一举两得。”
“那多谢大人了!”西门庆喜道。
“客气什么。”知府道,“我这就让人去叫武松来。”
不多时,武松便被叫到了知府衙门。他听说要护送礼物去东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大人,卑职近日家中有些事,怕是走不开。”
“家中能有什么事?”知府沉下脸,“这是公事!护送公文和蔡太师的礼物,事关重大,除了你,本官信不过别人!”
武松还想再推辞,知府却拍了拍桌子:“怎么?武都头是想抗命?”
武松无奈,只得躬身领命:“卑职不敢。不知何时起程?”
“事不宜迟,今日下午就出发。”知府道,“你快去准备吧。”
武松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领命而去。他走出衙门,心里沉甸甸的。昨日刚和嫂嫂闹翻,今日就被派去东京,哥哥一个人在家,他实在放心不下。
回到住处,武松简单收拾了行李,又买了些糕点,匆匆往武大郎家赶去。他必须在走之前,再叮嘱哥哥几句。
就在武松赶往武大郎家的同时,王婆拿着西门庆送来的锦缎,颠着小脚,也来到了武大郎家。
潘金莲正在屋里绣着花,见王婆进来,有些不耐烦:“王婆,有事?”
王婆脸上堆着笑,将锦缎往桌上一铺:“大娘子,你看这料子怎么样?”
潘金莲瞥了一眼,只见那锦缎色泽艳丽,质地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由得眼睛一亮:“这料子倒是不错,哪里来的?”
“是一个远房亲戚送的,说是给我做寿衣的。”王婆叹了口气,“老婆子我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几年了,想着做套体面点的寿衣,可我这眼神不好,手脚也笨,做不来这细活。大娘子的针线活是出了名的好,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肯不肯?”
潘金莲本就闲着无聊,又见这锦缎确实好看,心里便有些动了。她故作犹豫:“我也不是不肯,只是我平日里还要伺候大郎,怕是没时间。”
“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王婆道,“明日你到我茶坊去做,那里暖和,我给你泡上好茶,你边做边歇着,多自在。再说,老婆子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等寿衣做好了,剩下的料子,就给你做件衣裳,你看如何?”
潘金莲一听还有剩下的料子,心里更乐意了。她笑道:“既然王婆都开口了,我若是再推辞,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明日我过去便是。”
“那可多谢大娘子了!”王婆喜道,“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明日等你来。”
说罢,她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拿着锦缎离开了。走出院门,王婆回头望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第一步,成了。
武松赶到武大郎家时,武大郎刚卖完炊饼回来,正坐在桌边喝水。见武松进来,他愣了愣:“二郎,你怎么回来了?”
“哥哥,我要去东京一趟,护送公文,今日下午就出发。”武松将糕点放在桌上,“这是给你买的,你平日里饿了可以吃点。”
武大郎闻言,有些着急:“怎么这么急?要去多久?”
“少说也得一个月。”武松道,“哥哥,我不在家,你自己要多保重。平日里少和人争执,尤其是……尤其是西门庆那伙人,离他们远点。若是有人欺负你,千万别硬碰硬,等我回来再说。”
武大郎连连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去吧。我就在家卖炊饼,不惹事。”
武松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家里的门要锁好,晚上早点睡,别出去闲逛。嫂嫂那边……”他顿了顿,“你也多看着点,别让她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正说着,潘金莲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武松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身就要回去。
“嫂嫂,等一下。”武松叫住她。
潘金莲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武松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我走之后,希望嫂嫂能恪守本分,好好照顾我哥哥,莫要再生事端。否则,休怪我武松回来时,不讲情面!”
潘金莲猛地转过身,怒视着他:“武松,你少在这里教训我!我是你嫂嫂,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武松气得脸色发白。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武大郎连忙打圆场,“二郎,你快走吧,别耽误了行程。金莲,你也少说两句。”
武松深深地看了潘金莲一眼,又对武大郎道:“哥哥,我走了,你一定保重。”
说罢,他不再看潘金莲,转身大步离去。
武大郎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潘金莲站在屋里,看着武松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知道,武松走了,她的机会,来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院子里的树影拉得很长。一场由欲望、贪婪和阴谋交织而成的大戏,即将在这小小的阳谷县里,拉开帷幕。而身处其中的人,有的浑然不觉,有的满怀期待,有的则在命运的漩涡中,一步步走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