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领到安置牧臻的营帐,本以为宫拓是破防开玩笑的没想到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当时就把脸上的表情收了个干净快步直奔床榻方向。
医师也是大差不差的流程帮这边上药,不过动作慢些只到了上药还未缠绷带。
牧臻趴在床上老实地任由医师动作听到动静歪头看过来,见是她紧绷的肌肉才放松“郡主。”
程颂的目光全在后背青青紫紫不忍直视的伤上,隔壁宫拓捆的早没看着这可算是给她开眼了,这是哪门子深仇大恨下这么狠手。
瞧瞧他们家侍卫的脸,这小可怜哎,都打肿了。
她颇为牙疼地看着那肿成小面包狗的脸无不心疼地问道“他打你脸做什么!我去找他理论。”
“郡主!别去——唔——”
“别动小子我警告你,再动肋骨给你压断。”
医师一招制服了要放弃治疗去追人的难管病人,无不得意地对担忧人暴毙而被制止回来的程颂说“灵吧,包治病号的。”
程颂看牧臻在他身下被治得浑身颤抖,面部忍痛忍得涨红的惨样竖了个大拇指给他“灵。”
牧臻熬过阵痛期脸贴着床榻闷声解释“属下……也打了宫大人的脸。”
程颂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大脑飞速回忆刚刚去看宫拓好像这人确实是只露了半张脸。
坏了,一碗水没端平。
算了,人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
“没关系,你安心养伤宫大人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和你计较,万事有我。”她拍了把发量充足的脑袋“喝点水,你鼻子不疼吗?”
本来还行,受你这一巴掌差点断了。
牧臻顶着被压得发红的鼻子和小面包狗的脸窝窝囊囊地被医师压着上药的画面实在是好笑,程颂待不住简单嘱咐两句让他好好休息便溜了出去。
秘书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问“郡主要去见大人?”
刚刚她在里面喊得那一嗓子过于大声秘书想听不见也没招,不能装聋作哑只好大胆开腔。
“见他做什么?电话在哪?”程颂随口一说“宫大人先将伤养好比什么都强。”
打架多耽误事啊。
“是是是,您这边请。”秘书不敢再多话安生将人领到负责通讯的地方。
程颂的第一通电话拨给了她哥,电话一阵忙音过后。
没通。
她不信邪又拨了两遍,信邪了。
她又拨给了刘璟。
如出一辙。
歪头看向在她身后等着吩咐的秘书拧眉道“你们电话是不是有问题!”
她说话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让秘书习惯性反省,他想说没问题对上程颂愠怒的脸丝滑改口“您试一下别的?”
程颂跟着他更换了个位置,这次拨给了陈宪之。
“喂,你好?”
不是陈宪之的声音,是个嗓音陌生的男人。她习惯性捂住电话防止他听到别的声响,怔愣几秒后迅速挂掉电话。
祁述听着里面的忙音,心道一句奇怪,没多想便转身去后院看护。
程颂搁下电话后就拧眉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秘书见她脸色沉凝不像有好事也不敢打断,打手势招来一个侍卫低声耳语几句看着他离开。
程颂没多久就回神起身没有再继续打的打算“宫大人上好药没有?”
秘书立马回道“家长已经在主帐备上酒席候您了。”
“……带路。”真的殷勤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程度。
侍卫帮她掀起帐帘映入眼帘的就是宫拓的臭脸,这人还怪有意思呢?眼神往她身上落了会儿直奔她身后,秘书没跟进来,确认她身后没人,脸色才稍霁,起身行礼“郡主。”
程颂毫不在意地坐上主座给自己倒酒任由他在那跪着,她不说话宫拓不言语,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程颂默不作声给自己灌完数杯,宫拓才说“饮酒伤身。”
程颂抬眸笑了一下,扭头就将刚刚斟满的酒杯砸到他身上,琥珀色的酒液混杂着额头上渗出来的血染红了视线,落到青色的长衫上分外扎眼“宫大人,你不规矩啊。”
苍柏般的身形因着她这句话微动,他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归于沉寂。含情桃花面低垂下,如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隐没于昏黄灯光下留白的阴影中。印绶和腰间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泠泠轻响。
“郡主想要宫拓怎么规矩。”
程颂明显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紧绷死装的感觉终于弱化,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称之为懒散的松弛。
宫拓依旧低着头但那欠揍的语调让程颂能想象出他的嘴脸“您说一句拓必然照做,万死不辞…”
尾音拉得格外长,呷旎暧昧的氛围在昏暗的灯火下于二人之间泛滥。
程颂眯眼似乎是想瞧清楚他的嘴脸但最后无功而返“万死不辞?”
“郡主想要臣怎么死?”他抬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头颅低垂双手将其奉到她眼前“请殿下明示。”
寒剑冷锋锐利,程颂无从参考也能一眼窥见其中虚伪的笑意,她别开眼“别玩把戏了宫大人,请入座。”
宫拓在心中暗叹她的警惕,却也明白这个小郡主不吃恭维也不感兴趣搞别的,果然留过学就是难搞。
为难谁也不能为难自己,他干脆起身坐到她对面,拿帕子擦净脸上的一片狼藉等着她开口。
“外面出事了。”
她用的肯定的语调,如若不是发生大事端程宋和刘璟不会同时联系不上,就连陈宪之那边也不对劲。她被困山林的这段时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她只能从宫拓口中得到答案,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宫拓本想逗逗她瞥见桌子上她手边放的剑又收了玩闹的心思,好嘛谈生意就好好谈“不久前洋人造反沪上被占,京中调令已然派发下来,明日拔营向青州与端木集兰素生之流汇合听令。”
程颂问他“那你对我如此殷勤意欲何为?”
宫拓的笑僵在脸上,没想到她就这么水灵灵把话摆到明面上来了“郡主天人之姿,宫拓甘愿任其驱使。”
程颂拧眉“所以?你想做什么?”
宫拓笑不出来了,他和她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献殷勤,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程颂毫不迟疑“老牛吃嫩草。”
她程颂刚二十出头宫拓也好意思,别以为她没打听,过完今年生辰这家伙都而立了。老天爷那可不是老牛吃嫩草,这人混混叨叨没个正形,年纪还大。这要带回去,程宋不得把她腿打断。
宫拓一下被她给气笑了,拍案而起夺剑扭头就走,印绶和玉佩碰撞声就可见其愤然。
程颂看着他走,刚拿起筷子准备慰劳一下自己受苦受难的胃,刚塞了一口馒头就见他气势汹汹地去而复返,还没等她说话就将手上拿的一堆东西放到她面前。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往后仰了仰。
宫拓看着她那死样子就一阵火大,但到了不敢在这时候和她结仇“……年纪这事没办法,你想想别的。”
“……”程颂和他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和她在一起难道是什么指标吗?哥们你为什么这么悲愤欲绝,又好笑又窝囊的?
这人和外面谣传形象差距太大让程颂有些措手不及,她脑子里想象的宫拓是那种,脸和杀人手段一样出色的身量高大说话靠喊颇具男子气概的壮汉,谁能告诉她拿着几个型号的手枪到她面前窝囊讨价还价的小白脸是怎么个事?
是的,宫拓拿了几个不同型号的西洋新型号手枪放到她面前了。她一打眼就知道都是好东西。
但是程宋从小教育她人应当有所气节,不能为外物所诱惑办出糊涂事。
所以她尽管肉疼依旧坚定地把东西推回去“不行,我不喜欢老的。”
宫拓把自己后腰的枪也拔出来拍到她面前,程颂眼睛一亮那更是个好货“我不显老。”
显老确实不显老,她眼睛上下扫过一遭怀疑温钰阵营招人卡颜,不然爹的怎么一个两个长这么好看。先是温钰再有陈绎后边还有兰诺荀宁浅,没成想宫拓一个半编外人士……也这么小白脸。
她在程宋那都没见几个青年才俊,长得这么带劲的确实不多见。而且……好吧说实话,宫拓确实对她胃口。
她坚定地往回推“宫大人自重。”
宫拓吐了口浊气觉得程颂怕不是想气死他“再谈谈,这事成了对你我都有好处。”
“什么好处?你能跟程衡时干?”
“不行——”
“那我不能和我哥反目,谈不了。”
“变法注定难成大事,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就算换棵树吊死也不能找温钰,这不合适。你离我远点。”她将宫拓凑过来的脸撇开“你这是耍流氓宫大人。”
“拉近距离促进有效沟通。我是有诚意的,哪怕立场相悖但利益共通,难道你就不想和当权者对弈争论天下走向?郡主,你我不输那些舞弄权柄之辈,难道您甘心屈居人下?”
他话音压得很低颇具蛊惑性,精雕细琢的脸上是赤裸裸的野心,不丑陋颇具魅力。
“你说那些没有用的,我不吃大饼。来张嘴。”
程颂面不改色地给他夹了筷子鱼递到嘴边。
宫拓瞪她“如何算是画饼!”
“好处现在一毛没有,只有空口白话的煽动你这样的,唉——你游说功力不到家啊。来,张嘴吃了我教你。”
宫拓眼睛瞪她都瞪酸了也没见她有什么悔悟,两人僵持半晌宫拓还是张开嘴任由她把那筷子鱼塞进去。
“这多好。你应该先拿点我能看得到的好处是吧?金银财宝美男土地一个没有就想让我卖身被你拉入伙,我又不是傻。温钰忽悠陈绎还知道披层感情的皮,你这上来就忽悠,我告诉你我要是心黑的扭头把你卖了。”
“咳咳……”
宫拓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程颂被他吓了一跳眼见着他咳得扶着桌弯下腰去,手上脖颈青筋暴起,活像要过去了。
程颂惊愕地眼神看向那道只动了一筷子的鱼又看看他,怀疑这鱼不会下毒了吧?不对啊,下毒宫拓还吃做什么?不会真被她信口胡诌的给忽悠瘸了吧?
宫拓红着眼直起身来,手上的帕子气狠狠扔到一旁“你喂鱼不摘刺啊!”
好嘛,她以为有人下毒谋杀呢,结果是被鱼刺卡住了……怪没出息的。
宫拓那样子确实……确实可怜,程颂老实道歉“不好意思,听你说话听入神了。”
“……算了。”宫拓也不能真和她计较,这么个黄毛丫头也是个被人伺候的主。
“你还说不说了?”
“啊?没话说了。”程颂一愣习惯性回道。
“那能不能入伙?”宫拓盯着她不死心,通红含泪的眼睛像是只兔子。
程颂欣赏着男色跟男色说“不啊,我只是说你话术太烂了,你能不能开点我感兴趣的价码。”
宫拓怀疑她在逗他玩“我开了你能背叛程衡时?”
“不能啊,而且他是我哥我为什么要背叛他。”
“程敬贤!”他语气骤然一凶让她吃饭的动作一顿“你耍我不成!”
坏了,终于转过遭来了。
“终身大事宫大人,我到底是女儿家谨慎矜持些也正常吧?再说……你这样强买强卖合适?”
宫拓信她个鬼,跟程颂一起被送来崇州的有她的士官培训成绩,这女儿家手上多少条人命。士官营中出来的唯一一个女士官,打架斗殴比那些男士官都多,还矜持?她不上街强抢民男都不错了。
“程颂,双赢何乐而不为?你为我在程宋面前背书助我控制坤州,崇州到时候就交到你手上,届时你我两州毗邻又有姻亲关系你尽可以放心。”
程颂咬着馒头闷头吃饭连理他的心情都没有“宫大人,你这样的……说句难听的你兄弟几个没活几个,我和你非亲非故被你睡两遭你还能情根深种不成?姻亲关系不值钱嘞,我到时候抬两房面首你怎么办?”
宫拓让她气得胸口疼,隐约觉得之前和牧臻大打出手的伤口崩裂了“这会不矜持了?”
“危及性命清白都是身外之物。”她指着宫拓面前那道菜“递一下,那个好吃。”
宫拓不耐烦“自己拿!那些人咎由自取,你我还有利益纠葛我为何做自断后路的蠢事,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程颂夹着他嘴硬心软递来的菜幽幽道“是啊,温钰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自断后路的蠢事。”
宫拓手指一颤,是啊崇州是他的大本营他有信心让程颂从这里得不到什么,而宫家控制崇州也才不过一甲子,那被温家掌握数百年的坤州呢?他真的能只凭一个温熠就逼得温岚让步?他不在乎手足之情,难道温岚温钰就会有舐犊情深?
宫家之所以能和温家搭上线一跃而起就是因为他的姑母嫁给了温岚的父亲,温钰的爷爷。姻亲关系不值一提,何况是已经隔了那么远的,就算温钰对他有所倾向也不过是借他之手确保崇州在控制范围内。
温钰是不是想做什么?
程颂看着他骤然安生下去夹菜的动作依旧流畅像是没发现他这一遭曲折的心路历程。
她就随口诈一下,没成想真有货啊。就说宫拓脑子不太好,她都能唬两句,温钰玩他那不和玩傻子似的。
一品他张嘴就要控制坤州她就知道肯定有温钰的事,联系一下宫家发家史忽悠张嘴就来。
宫拓沉默的时间有点太长了,程颂有点怕他本来就不多的脑子过载主动拉他“怎么,你请我吃饭是看着我吃不成?挑了刺的鱼。”
程颂给他递上一小碟鱼肉,见他迟迟不伸手干脆怼他面前把勺子塞他手里“保证干净,我伺候陈绎练出来的天赋。”
宫拓抬眼看犹如蝗虫过境般的桌子,又看了看他面前仅剩的一小碟鱼肉“再加俩菜?”
不是你这么客气呢,怪不好意思的。
“好!”
酒过三巡,宫拓晕乎乎地趴在桌上眯眼看着面前的人影还在往嘴里塞东西“你饕餮转世不成。”
程颂面不改色地又塞了块肉进去骂他白眼狼“谁陪你喝酒的?吃你两口饭抠抠搜搜。”
宫拓像是喝傻了一点眼色都不懂直接揭穿她“你,你吃了两桌!”
“……我还能给你吃垮了?!分明是你喊我来吃饭的!两桌饭都抠抠搜搜的还想娶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秘书从第四坛酒送进去就开始担惊受怕在营帐外等着,果不其然喝疯了。眼见着里面有吵起来发疯的趋势赶忙带人进去拦着以免酿成大祸。
一进去,宫拓趴在桌上和她叫骂,人拉起来脸色黑红黑红的像是中毒不浅,就这样还知道挣扎呢,眼里只有争口气的执念“程敬贤你个泼妇!我告诉你,我就算自宫也瞧不上你这样的——唔。”
秘书胆子小生怕他说出什么再出格的话,心一狠拿帕子把他嘴堵了。
反观旁边程颂还能坐着甚至眼睛还是清明的,脸色毫无变化。
他迟疑看着他们脚边喝空的酒坛,暗道难不成都是自家主子自己喝的?
他凑上前去请安问道“郡主,大人喝醉了属下们先送他休息,您想住主帐还是咱们收拾……”
“狗屁就你这样的送宫里当太监我都觉得碍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
秘书猝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了一脸。再一看,好么,这位喝酒不上脸,也喝傻了。
他挥挥手示意跟着来的农女们帮着控制了这个,象征性地问他主子一句“让郡主住客帐?”
宫拓晕乎乎地人都看不清脑子里只有刚刚程颂骂他那一段,囫囵地摇头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秘书自行解读“您还是太挂心郡主了,那属下这就帮您安排。”
他扭头招呼侍卫们“把大人送去客帐伺候休息。”
他再一看程颂那边正抱着一个姑娘笑“好姐姐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好嘛,活脱脱一女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