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青石缝隙蜿蜒而下,将整座古墓洗得发亮。柳明远举着火折子,手指抚过墓壁上那些已经模糊的壁画——画中无数木偶正在宴饮歌舞,栩栩如生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定是前朝偃师的墓穴...\"他喃喃自语,火光照亮了壁画角落的落款:公输氏。
突然,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脆响。柳明远猛地转身,火光照耀下,一具真人大小的木偶正从石棺中缓缓坐起!那木偶面如冠玉,关节处泛着青铜光泽,胸前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
\"三百年了...\"木偶竟口吐人言,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终于有人触动了机关。\"
柳明远倒退三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墓壁。他本是赴京赶考的举子,因暴雨冲毁官道才误入这片古墓群,怎会想到遇见这等诡事?
木偶灵活地跃出石棺,动作流畅得不似死物。它伸出五指,每根手指竟能如蛇般伸长,轻轻勾走了柳明远腰间玉佩。
\"青州柳氏的纹章?\"木偶的琉璃眼珠在火光中闪烁,\"柳文昌是你什么人?\"
\"正...正是家祖。\"柳明远声音发颤。祖父去世已二十年,这木偶怎会认得?
木偶突然大笑,笑声中夹杂着机簧运转的杂音。它抬手在面门一按,整张脸皮如幕布般掀开,露出里面苍老的人脸——那是个白发老者,皱纹里嵌着细小的齿轮,右眼竟是水晶打磨而成。
\"老夫公输玄,与你祖父有段渊源。\"人脸开口道,\"小书生,你惊醒了我的偃甲身,便是天意。\"
说罢,木偶胸前的符文突然亮起蓝光,整个墓室开始震颤。柳明远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木偶抓住手腕,一股奇异的麻木感顺着手臂蔓延全身。
\"别怕,只是暂时的麻痹散。\"公输玄的声音突然变得浑厚自然,\"带你看看真正的偃甲术。\"
墓壁轰然洞开,露出后面巨大的地下工坊——数百具形态各异的偃甲正在忙碌:有的在锻造金属,有的在雕琢木料,更有几只禽鸟状的偃甲在空中往来穿梭。正中央的青铜平台上,躺着半具未完成的人形偃甲,胸腔内密密麻麻的齿轮与导管在自动组装。
\"这...这些都是活的?\"柳明远舌根发僵。
\"火?\"公输玄操控木偶走到一台茶具前,那茶具立刻自动开始煮水,\"你觉得什么算火?\"
茶壶突然长出八条细长的铜腿,像蜘蛛般爬到柳明远面前,壶嘴精准地往他口中注入恰到好处的茶水。水温适宜,茶香清冽,却让柳明远毛骨悚然。
\"偃甲无魂,但可赋灵。\"公输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你现在喝的茶——茶叶是后山采摘的,水是地下暗河汲取的,火是雷击木引燃的,整套茶具却是我三百年前所制。\"
柳明远突然发现墓室里所有偃甲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他。那些没有眼睛的,也将正面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它们...在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资格。\"木偶的胸腔突然打开,露出里面缠绕着血管般的红色丝线,\"柳家血脉特殊,当年你祖父拒绝学艺,如今你自投罗网...\"
话音未落,柳明远眼前一黑,感觉有无数细丝刺入自己的指尖。朦胧中,他看见自己的血顺着那些红丝流向木偶深处,而整个地下工坊的符文都开始泛出妖异的红光。
柳明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晨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细密的光斑。他猛地坐起,却见那些\"光斑\"突然飞起——竟是数十只铜箔制成的蝴蝶,此刻正绕着他翩翩飞舞。
\"醒了?\"公输玄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这次不再是木偶发声,而是真实的人声。
柳明远循声走去,推开竹门,霎时呆立当场——昨夜暴雨冲刷的山谷,此刻竟变成了一片精巧的亭台楼阁。九曲回廊间,铜人捧灯,木兽巡更,连池中的鲤鱼都是机械制成,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公输玄正坐在水榭中,这次是真身:白发用铜簪绾起,右眼仍是水晶制品,但左眼却年轻得诡异,瞳孔里似有齿轮转动。他面前摆着三样物件:一把木剑、一册竹简、一盏青铜灯。
\"坐。\"公输玄指尖轻叩石桌,一张圆凳自动滑到柳明远身后,\"昨夜你通过了血脉验证,现在该谈拜师的事了。\"
柳明远这才发现右手食指有个细小的伤口,周围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纹:\"您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确认你值得传授。\"公输玄敲了敲青铜灯,灯焰突然变成绿色,\"柳氏血脉特殊,你的曾祖父曾用偃术救过一城百姓,血脉里藏着'灵引'。\"他忽然掀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里镶嵌着一块青玉,玉中竟有液体流动,\"就像这块'血髓玉',能沟通生灵与机械。\"
柳明远想起祖父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莫碰机关\",突然明白了什么:\"您认识我祖父?\"
\"何止认识。\"公输玄冷笑,\"当年他和我共同研究'移魂术',却在最后关头毁掉所有笔记。\"水晶右眼闪过一丝红光,\"不过现在有你补偿了。\"
不待柳明远追问,公输玄突然割破自己手掌,将血滴在三样物件上:\"要学偃甲术,先立血契。三戒如违,血脉逆流而死。\"
竹简自动展开,浮现出血字:
\"一不造杀器:偃甲永不得用于战争杀伐;
二不传外人:仅可传于血契认证者;
三不违天道:禁止将完整魂魄注入非肉身容器。\"
公输玄的独眼死死盯着柳明远:\"尤其是第三条。你祖父就是发现'移魂术'会导致魂魄畸变,才背叛了我们的研究。\"
柳明远看着那些血字,突然发现竹简背面还有模糊的旧字迹:\"等等,这竹简之前用过?这些名字是...\"
\"历代学徒。\"公输玄轻抚竹简,\"共三十七人,其中九人违背血契,血脉爆裂而亡;二十八人资质不足,被废去记忆;唯有一人...\"他指了指最下方那个被反复描画的名字:柳文昌。
柳明远浑身发冷:\"您要在我身上完成当年和祖父的研究?\"
\"聪明。\"公输玄突然扯开右臂衣袖——那根本不是血肉,而是精致的木质结构,\"我已二百七十三岁,靠不断更换偃甲部件苟活。但核心器官终究会衰竭...\"他敲了敲胸口的血髓玉,\"需要新鲜的'灵引'血脉。\"
一只青铜蜘蛛从梁上垂下,将一枚银针悬在柳明远眼前:\"现在,选择吧。\"
柳明远望着山谷中那些巧夺天工的偃甲,想起自己屡试不第的沮丧,突然笑了:\"若学成此术,可能造出会应试的文章傀儡?\"
公输玄一愣,随即大笑:\"能造出比状元郎更聪明的脑袋!\"
银针刺入柳明远的拇指,血珠滴在竹简上,\"柳明远\"三个字顿时发出金光。所有偃甲同时停止动作,向他行注目礼,山谷中回荡着齿轮咬合的声响,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第一课从最基础的榫卯开始。公输玄给柳明远一截紫檀木和一套刻刀:\"做三百个不同的榫头,不许重复。\"
柳明远花了三天才完成,手指布满血泡。公输玄看都不看,直接把作品扔进火塘:\"重做。真正的偃师能让木头自己找到契合的形状。\"
直到第七遍,柳明远突然领悟——他不再强迫木材按自己的设想改变,而是顺着木纹走势下刀。最后一刀落下时,紫檀木竟在他手中自动变形,完美契合了公输玄给出的卯眼。
\"有点意思。\"公输玄终于露出笑容,\"现在学'听木'。\"
他带柳明远来到一片枯木林,每棵树都挂着铜牌:\"这是雷击木,这是病蠹木,这是自焚木...各自记住它们的'心跳'。\"
柳明远把耳朵贴在树干上,起初只听见风吹过空洞的声音。直到第三日黎明,他突然捕捉到一种奇特的律动——那棵被闪电劈焦的老槐树内部,竟有节奏地传来\"咔嗒\"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
\"听到了?\"公输玄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木头记得它死前承受的最后一种力量。雷击木活泼躁动,适合做攻击型偃甲;病蠹木阴柔缠绵,适合制作伪装型...\"
随着课程深入,柳明远开始学习更复杂的\"赋灵诀\"。公输玄从密室取出一匣子血髓玉碎片:\"将你的血滴在上面,念咒时想象你在赋予它生命。\"
柳明远第一次尝试时,玉石毫无反应。直到某夜梦中,他无意间哼出咒语旋律,枕边的玉片突然悬浮起来,将他惊醒。自此开窍,小到茶盏,大到家具,都能赋予简单指令。
半年后的考核令人胆寒——公输玄带他进入地下工坊的\"活库\",那里陈列着数十具半人半偃的怪物:有的长着人脸兽身,有的四肢都是机关,最骇人的是一具少女偃甲,除头部外全身机械,此刻正无声哭泣。
\"这些都是失败品。\"公输玄抚摸着少女的脸颊,后者突然露出诡异的微笑,\"记住,赋予灵性不是难事,难的是控制它不反噬。\"
他打开暗格,取出一只青铜匣:\"今夜学'制灵诀',这是所有偃师的保命符。\"
匣中是十二根银针,每根都刻满逆咒。公输玄让柳明远背熟所有咒语:\"当你的造物失控时,这些针能暂时冻结它们的灵性。但记住...\"他突然压低声音,\"对已经融合魂魄的偃甲无效。\"
柳明远没注意到公输玄说这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的血髓玉。
深秋的某个雨夜,柳明远被奇怪的声响惊醒。隐约听到地下传来金属碰撞声,间或夹杂着人声呻吟。他点燃油灯,发现公输玄不在房中。
循声来到书房,柳明远注意到某块地砖边缘有新鲜刮痕。轻轻按压,地砖下沉,露出向下的阶梯。阴冷的风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地下室比想象的更广阔。借着壁灯幽绿的光,柳明远看见数百个玻璃罐悬浮在液体中——全是人体器官!每只罐子都连着细管,汇聚到中央石台。台上躺着个赤裸男子,胸口已被打开,公输玄正往里面安装某种机械装置。
最恐怖的是,那男子的脸和柳明远一模一样!
\"快了...再调整下心室联动...\"公输玄喃喃自语,水晶眼里闪着狂热的光。他转身去取工具时,柳明远看清了石台旁的东西——那是具正在融化的\"公输玄\"!蜡状物质下露出木质纹理,显然是具高级偃甲。
柳明远倒退时碰倒了铜架。公输玄猛然回头,真正的恐怖才显露——他的脸皮突然脱落,露出里面半木质半血肉的可怖面容!
\"既然看到了,省得我解释。\"公输玄的声音变成机械合成的怪调,\"没错,我早该死了。靠着不断将意识转移到新偃甲上,活了近三百年。\"他指了指石台上的复制体,\"但再好的偃甲也会腐朽,需要真正的血肉容器...\"
柳明远转身就逃,却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整个地下室早已布下结界!
\"你祖父毁了我的研究,害我只能靠劣质偃甲苟活。\"公输玄举起一枚发光的血髓玉,\"现在他的血脉终于要补偿我了。你的身体,将成为我新的容器!\"
柳明远突然想起学过的\"制灵诀\",可手边没有银针。绝望中,他扯下腰间玉佩——那是祖传的青玉,刻着柳氏家徽。当公输玄扑来时,他将玉佩狠狠拍在对方胸口。
\"啊!\"公输玄惨叫后退,胸口的血髓玉与青玉相触,竟开始龟裂,\"你做了什么?!\"
\"您教我的,师父。\"柳明远喘着气,\"柳氏血脉特殊。\"
公输玄的身体开始崩解,木质部分迅速腐朽,血肉部分化为脓水。他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所有学过偃术的人,最终都会...\"
整座竹楼突然震动,所有偃甲都活了过来,向地下室涌来。柳明远抓起台上一把银针,这是他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