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的金字塔如同一枚冰冷的星际墓碑,矗立在剥离了血肉伪装的巨大坑洞中央。
青灰色的塔基上,蚀刻着三个巨大的、非金非石的象形文字,在微弱流淌的蓝白能量光芒映衬下,散发着亘古的寒意:
**“天在下,地在顶”**
这六个字如同宇宙法则的冰冷宣告,彻底颠覆了陈忘川和胖子对世界的认知。
胖子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半天才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老…老陈…这他娘…是给倒吊着的神仙住的?”
陈忘川没说话,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塔基表面那些复杂如星图的几何凹槽。
终于,在一处能量流汇聚的节点附近,他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那并非门,更像是某种能量闸口关闭后留下的接口。
他用那把沾满污血和菌丝的短刀,试探性地插入一个契合的凹槽,用力一撬!
“嗡——”
一声低沉的能量共鸣响起,塔基上一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漆黑深邃的入口。
一股带着金属锈蚀和古老尘埃的冰冷气流,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老陈,你来过这里?”胖子看着陈忘川手里的短刀有些惊讶。
“没有,我只是用短刀试一下”
“走吧!”陈忘川的声音低沉而决绝,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胖子咬了咬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紧随其后。
一步踏入,天旋地转!
通道内部并非预想中的金属甬道,而是一条倾斜向上、角度接近垂直的狭窄管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里的重力…完全逆转了!
陈忘川只觉得身体陡然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坠落”!
他反应极快,猛地伸手抓住管道内壁上凸起的、如同冷却管般的金属棱条!胖子紧随其后,也怪叫着抓住了旁边的凸起,两人如同壁虎般,死死贴在“天花板”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我…我操!老陈!这…这他妈是往天上爬?!”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感觉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不是天上,是塔的深处!”陈忘川的声音在倒悬的通道里带着回音,他强迫自己冷静,抬头向上望去。
通道并非完全光滑,内壁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如同某种巨大的电路板。而在他们上方不远处,通道的“地面”(此刻在他们头顶)并非金属,而是…流动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流沙!
那流沙如同一条倒悬的银色瀑布,无声无息地从更高的黑暗中流淌下来,覆盖了通道的上半截。想要继续前进,必须攀爬过这片不断流淌的“流沙天花板”!
“妈的!这鬼地方!”胖子骂骂咧咧,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两人如同攀岩般,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内壁的凸起向上攀爬。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逆转的重力让每一次抬手都重若千钧,汗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混合着血污滴落进下方的黑暗深渊。
就在他们艰难地爬到流沙瀑布边缘时,陈忘川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流沙瀑布上方不远处,一个相对平缓的金属平台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葛云衣!”陈忘川的心猛地一沉!
平台之上,流沙无声倾泻,银光流淌。葛云衣蜷缩的身影在微弱光芒下显得单薄而脆弱,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陈忘川的心猛地揪紧,正欲上前,身旁的胖子却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操!还来?!没完了是吧!”胖子的小眼睛瞬间充血,脸上的横肉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刚才通道里那假货带来的死亡阴影和愚弄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拒绝思考!
巨大的工兵铲残柄被他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死死攥在仅剩完好的左手里,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
“给老子死!!”胖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状若疯虎,拖着断骨的身体,
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抡圆了那半截沾满血污和粘液的沉重工兵铲,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平台上奄奄一息的葛云衣的头颅,狠狠劈砸下去!
风声呼啸,铲刃在银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这一击,凝聚了胖子所有的惊惧、愤怒和被欺骗的屈辱,力量之大,角度之狠,完全没有留手!
他是真的要将眼前这个“葛云衣”,无论真假,彻底砸碎!
“胖子!住手!!!”陈忘川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他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胖子抡起铲子的瞬间,陈忘川的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他不是扑向葛云衣,而是扑向狂暴的胖子!
时机千钧一发!
陈忘川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死死扣住了胖子抡铲的手腕!
巨大的下砸力量带着惯性狠狠撞来,陈忘川只觉得手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涌出!
但他咬碎钢牙,如同铁钳般死死锁住胖子的手腕,硬生生将那股足以开碑裂石的巨力在半空中阻住!
同时,陈忘川的右腿如同钢鞭般猛地扫出,狠狠踹在胖子那条受伤的腿弯上!
“呃啊!”胖子腿弯剧痛,下盘不稳,加上前冲的惯性,整个人被陈忘川这一阻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如同失控的攻城锤般,朝着平台旁边的金属内壁狠狠撞去!
“砰!!!”
胖子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断裂的肋骨受到二次重创,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晕厥,手中的工兵铲残柄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老陈!你他妈拦我干什么?!”胖子蜷缩在墙角,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嘶声怒吼,眼中布满血丝,
“那鬼东西!它还想骗我们!它害我们差点死在里面!你忘了?!!”
陈忘川没有立刻回答胖子,他挡在葛云衣身前,胸膛剧烈起伏,背上刚被假葛云衣抓开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后背的破布。
他死死盯着胖子,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是真的!胖子!看清楚!”
胖子一愣,强忍着剧痛,顺着陈忘川的目光,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葛云衣。
“还有这个!”陈忘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短剑的剑尖,极其轻微地挑起葛云衣破烂衣襟的一角。在靠近锁骨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一道极其独特的、如同闪电状的疤痕!
“这是那天在就咱俩时划破的”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胖子,通道里那个东西,它模仿得了形貌,甚至模仿得了部分记忆和语气!但它模仿不了这些刻在身体里的、独一无二的印记!模仿不了这种…被这座金字塔强行烙印上去的金属侵蚀痕迹!”
胖子看着那道闪电疤痕又看看葛云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巨大的愧疚和后怕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眼泪滚落。
就在这时,葛云衣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那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恐惧的耳语再次飘出:
“快…跑…他…醒了…”
“嗒…嗒…嗒…”
那缓慢、沉重、带着金属摩擦回音的脚步声,如同死亡的鼓点,从流沙瀑布上方沉沉传来。
陈忘川猛地抬头望去!
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下流沙瀑布。他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八十年代卡其布科考服**,身形轮廓依稀带着知识分子的儒雅。
然而,他的头颅…却覆盖着一层**青灰色的、布满细密菱形鳞片的蜥蜴头骨**!蜥蜴眼窝深处,并非鬼火,而是两团**冰冷、空洞、如同熄灭星辰般的黑暗**!
“那是……彭加木叔叔”陈忘川有些激动,声音颤抖。
或者说,是彭加木的躯壳与车师“蜥目人”基因被菌核彻底扭曲融合后的…**终极产物**!
他一步步走下流沙,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感。
空洞的眼神扫过平台上的三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注视路边的石子。
他的手里,随意地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地质锤,与陈忘川杀死的那个蜥蜴人手中那把如出一辙!
“嘶…”胖子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浑身僵直。
陈忘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就是葛云衣拼死示警的存在?这就是一切灾祸的源头之一?
“走!”陈忘川当机立断,一把将重伤濒死的葛云衣背到背上!
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冰冷的气息喷在陈忘川的后颈。胖子也挣扎着爬起来。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通道下方——那逆转重力的深渊方向——攀爬!
此刻,他们只能向下“逃”!攀爬变得异常艰难,背着一个人,在逆转的重力下向下移动,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体力飞速流逝。
身后,那蜥首人身的“彭加木”并没有立刻追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流沙瀑布的边缘,空洞的眼神俯视着亡命奔逃的三人。
然而,就在陈忘川忍不住回头望去的刹那,他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那蜥蜴头骨覆盖的脸上,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并非嘲弄,也非残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的疲惫、悲悯,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这微妙的情绪与他那非人的躯壳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
同时,陈忘川注意到,在“彭加木”脚边不远处的金属平台上,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多棱面晶石。晶石内部,似乎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缓缓流转、明灭。
更远处,在通道侧壁一处凹陷的金属壁龛里,赫然端坐着几个石质雕像!
雕像的材质并非普通的石头,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冷光的暗灰色岩石。当陈忘川的目光触及其中一尊雕像的面容时,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尊雕像的面容…赫然像是中年后的他自己!
雕像的“陈忘川”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冰冷,带着一种被岁月和某种力量彻底磨灭人性的麻木。
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雕像的右手,提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属于葛云衣的石雕头颅!而在他脚边,跪伏着一尊体型肥胖、身上鳞片正在剥落、表情痛苦绝望的…石雕胖子!
那场景,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预言,冰冷、残酷、充满了无法逃脱的宿命感!
就在陈忘川被这骇人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的瞬间!
“不要看,快走”葛云衣忽然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
流沙瀑布边缘的“彭加木”,那覆盖着鳞片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沙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的摩擦声。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陈忘川的脑海中:
“别…回…来…”
声音艰涩,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这…里…是…循…环…的…起…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
“彭加木”猛地抬起那只覆盖着鳞片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地质锤,狠狠地砸向了脚边那块漆黑的晶石!
“铛——!!!”
锤石相撞,发出的却并非金铁之声,而是一种如同宇宙初开、时空崩碎般的恐怖轰鸣!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毁灭性的白光,瞬间从那碰撞点爆发开来!
光芒所及之处,金属通道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湮灭!流沙瀑布被蒸发!空间被扭曲!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
陈忘川、胖子以及他背上的葛云衣,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粉碎机,瞬间被那纯粹的白光彻底吞噬!
“……”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艰难地一点点拼凑、上浮。
刺目的阳光灼烧着眼皮,滚烫的沙砾摩擦着皮肤。干燥、灼热、带着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
陈忘川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诡异的金属通道和菌丝肉芝,而是…一片广袤无垠、黄沙漫天的戈壁!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干涸龟裂的古河道旁。
河床底部裸露着灰白色的卵石和枯死的红柳根。远处,几株顽强的骆驼刺在热浪中摇曳。
胖子就趴在不远处,哼哼唧唧地蠕动着,似乎也在苏醒。他背上…空无一物。
“葛云衣?!”陈忘川心头一紧,猛地转头四顾。
只见在河道稍高一点的背阴沙丘下,葛云衣静静地躺在那里。她身上的伤口依旧狰狞,气息微弱,但似乎比在金字塔内稳定了一些。
她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沉睡中依旧与某种巨大的恐惧搏斗。
阳光炽烈,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陈忘川的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被沙砾磨出的血痕,又望向远方那无边无际、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洋般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别回来…这里是循环的起点…”
“天在下,地在顶…”
菌化的自己…提着头颅的葛云衣…剥落鳞片的胖子…
还有那沙哑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警告…
这一切,究竟是幻觉?是预言?还是…另一个更加庞大、更加绝望的循环的开始?
“有些事,必须要弄个明白”陈忘川拿起短刀,走向葛云衣。